就在他回身的瞬间他听到洛红尘清楚地回答:我姓洛洛阳纸贵的洛洛红尘误落红尘。
万籁俱寂有暗香袭来。自横震撼莫名至不能自已。洛?在哪里听过这个姓氏?
她叫洛红尘。
误落红尘。
然而偏偏她是这样地遗世独立不染凡尘。
那是周自横和洛红尘的第一次见面。
他一直深深地记得那是一个炎热的午后记得那天的蝉声和炒栗子的香味记得那绣彩斑斓的画面和那斑斓中的人淡如菊。
他期待和红尘的再一次见面。
但是不知为什么——忙只是一个藉口如果肯找去观前街打个转儿的时间总还是有——接下来的两个月里自横一直没有再去无针绣坊虽然他常常在某个不设防的时刻里想起她想她唐装胸前的盘扣还有手中精致纤巧的绣鞋洛红尘和绣花鞋成为落进自横心里的一根刺拔不出。
晚上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洛红尘抱着他哭哭得眼睛流出了血滴在绣花鞋上那双绣鞋端端正正地摆在他和洛红尘中间但是红尘的脚上却只是光洁白净没着鞋子。
绣花女洛红尘不穿鞋子的赤脚给了周自横很深的刺激。
他有一天问爷爷:梦见一个不穿鞋的女人是什么意思?
爷爷在解放前曾经给算命先生当过学徒囫囵吞枣地学过一些周公解梦和五行八卦虽然没有真正挂牌执业却时不时给邻居批个八字或者测测字耍乐虽然十试九不灵却因此得了个绰号周公。他没有正面回答孙子的问题却笑地说:你是该结婚了。
自横问:这是周公解梦上说的?
是弗洛伊德说的。
自横失笑:周公也看弗洛伊德?
爷爷答得最妙:与时俱进。
自横更加大乐。
奶奶接过话头说:阿横呀说起来你也眼看着三十了老大不小的是该早点娶亲了。
因为爷爷的缘故奶奶很冤枉地得了个顺理成章的绰号周婆听上去很八卦但她其实是个严肃端正的小老太太个子原本不矮的但因为害风湿而长年佝偻着又瘦整个人好似缩水说话的时候总是伴随着咳嗽声仿佛有痰堵着话头不让说出来。
阿横呀咳你那个对象儿咳梅姑娘不错对老人咳也知道孝敬你爷爷给她算过跟你很合适的有旺夫命呢。
是吗?自横笑起来倒有点兴趣爷爷您说说梅绮怎么个旺夫法?
周公掐指道:那天我算了一下梅姑娘是丙辰年生人五行属沙中土天上之龙。
自横打岔道:这就不通又是土命又是龙肯定不好。龙行于天应该是高高在上行云布雨的所谓神龙见首不见尾。一条土龙算什么?
你懂什么?周公瞪了孙子一眼慢慢解说此人聪明伶俐四海春风一生衣禄无穷身闲心劳好交朋友中年事业兴隆晚景财旺。女具贤能之命。
周公一边说周自横一边默记听到最后一句笑起来:梅绮‘能’是够能的‘贤’则未必。不过‘聪明伶俐好交朋友’倒是真的不然也不让她做公关经理了。是不是‘中年事业兴隆晚景财旺’可就难说了将来的事谁做得准?总之打个七十五分吧再多就算了。
周公不理他只管自说自话:你属虎她属龙很合的。你是一月生的虎最合娶九月生的龙如果这样就永结同心德高望重一生顺昌的。
周婆忙问:那梅姑娘的生日是不是九月?
自横笑:你们说的都是阴历谁弄得清这些。
周婆不满:人生大事你怎么一点也不上心呢?咳人家梅姑娘没名没分跟了你这么多年该结就早点把婚结了咳咳不要耽误了人家。
什么叫耽误人家呀说得好像我多似的。自横苦笑时代不同了奶奶现在这叫试婚很正常的。
什么试婚呀同居呀咳体验呀呀别以为我不知道咳你们那些新名词儿咳说破天来事实都是一样咳就是白糟蹋人家黄花闺女咳咳会有报应的咳咳咳。周婆撇着嘴咳着数落着越说越恨头上的发髻一点一点地好像在替她的话助威。
奶奶终年梳髻头发早已掉得半秃但是不知里面塞了什么一直维持着表面的圆实。她对自己的发髻很在意从来不许别人窥破头发里的秘密并且为了捍卫这个秘密坚持自己染发而且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梳头等到见人的时候髻子已经挽得很严谨纹丝不乱。那样天长日久的一份执著其实是很可敬的。
自横怀疑连爷爷也不曾见过奶奶梳头并且不知道那髻子里塞着的到底是棉花亦或木屑刨花。奶奶以前是喜欢用刨花水梳头的自横很小就晓得留意邻居谁家盖房子打家具以便向人要刨花整篮地提回家来给奶奶泡水。要不来就偷。自横偷刨花手脚很麻利。偷刨花的经历带给自横许多有趣的童年回忆。直到现在他只要想起小时候脑子里首先泛起的印象就是漫天的刨花。
那些刨花和洛红尘鞋上的绣花到底有些什么关连呢?
奶奶几十年坚持用刨花水梳头笃信这样可以黑润头发可是头发照样地掉染黑了塞满了不知骗别人还是骗自己但仍是信仍然到处寻找刨花几乎以此为事业;洛红尘呢她绣了一双又一双只能看不能穿的绣花鞋可是梦中的她却是一双赤脚。
这两者间有什么联系吗?
只有问弗洛伊德才知道。
阿横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周婆不满地喝斥她等闲不说教但是只要开口就必然长篇大论滔滔不绝咳咳你从小没爸没妈可不是没教养。咳别说奶奶没教过你有句老话咳叫做‘人妻女者咳妻女必为人’咳咳天理循环报应不爽的。
奶奶你这可是越说越严重了。自横夸张地感慨怎么中国老祖宗的话句句都像诅咒?什么‘人妻女者妻女必为人’什么‘循环’、‘报应’?分明是挟怨报复自我催眠。你怎么不说是那些姑娘把我给糟蹋了?现在的姑娘婚前没有的才叫稀奇呢要不就是长得太丑要不就是乡下人。稍微有见识的哪个不是谈过十次八次恋爱大家走在一起先就说明白了好聚好散哪有什么报应不报应的?
请来照顾两老的保姆三姐是个中年乡下妇女听到这话点着头说:我刚进城那会儿也听人这么说过来着说现在城里的姑娘都等不及了不结婚卷个铺盖就敢到男方家里落户有的连孩子都有过两三个了搭伙儿过了七八年还是照样不结婚。说这是新潮。倒是老反而被人笑话不开通是乡下人呢。
周婆不信:那这南京城里咳就没个真姑娘了?
周自横忍着笑一本正经地说:哎您别说我还真有一哥们儿自称交往过十几个小姑娘全是没开苞的我们都奇怪他怎么这么好运气结果您猜怎么着?眼看爷爷奶奶三姐的眼光全聚集过来了故作随意地一抖包袱结果我们后来才知道那哥们儿的工作是幼儿园园长。
周公大笑骂:兔崽子们不怕折寿。三姐却仍是不懂还只管问周婆:幼儿园园长怎么了?幼儿园园长特别好找对象?
奶奶板了脸连咳嗽都忘了厉声喝:一点正经没有就会这些闲嗑儿。别人怎么说我不管我就问你你到底什么时候给我带回个正经媳妇来?别光知道拈花惹草没定儿。等到报应来的时候就晚了!
自横见风头不对忙使出绝招来话题一转:奶奶我们这辈儿人是这样的啦不如您给我讲讲我爸妈那时候的事儿我爸和我妈是怎么认识的?他们怎么见的第一面?谁先看上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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