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横顺没心思搭理这个蠢货,本想上去一脚踩灭了他的蜡烛,可是一听之下无名火起,这不是成心勾卤儿甩闲话吗?九河下梢谁不知道,一说飞毛腿没有别人,就是他刘横顺,可恨花狗熊还往小了叫,什么叫“飞毛腿儿”?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他这么说话?刘横顺把眼一瞪,喝道:“花狗熊,你不老老实实卖你的破烂儿,却来蹚这浑水,真是活腻了找死!”
花狗熊听得有人说话,抬起头来看了看刘横顺,故作吃惊:“哎呦,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刘头儿吗?您吃了吗?”
刘横顺说:“甭来这套,我问你,你这个夜壶嘴刚才怎么吆喝的?”
花狗熊连赔不是:“您且息雷霆之怒、慢发虎狼之威,我吆喝破烂儿也得赶辙啊,就是为了顺嘴儿,尿盆儿、肚兜儿、子孙棍儿,这不都是小字眼儿吗?就一不留神把飞毛腿,吆喝成了飞毛腿儿,可不敢损了您的威名,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小的我一般见识。”
刘横顺说:“没问你这个,你刚说什么无字天书我不敢看,还不拿来让我瞧瞧?”
花狗熊窘道:“没有没有,我就那么一说,您就那么一听,吆喝叫卖讲究九腔十八调、棕绳撬扁担,有虚字、有废话,为了凑辙就从嘴里出溜出来了,您怎么还当真了呢?”
刘横顺可不傻,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花狗熊装腔作势,就是想让他打开这本书,如果他不敢看,岂不是怕了花狗熊?丢了命事小,这个怕字可不能担,于是一把夺过花狗熊手中的古书,只见书卷残破不堪,书页已由黄转黑,订书的线绳几乎磨断了,扔在破烂儿堆里没人愿意多看一眼。
花狗熊忙道:“刘爷,此书千万不可翻看!”
刘横顺眉头一纵:“一本破书有什么不能看?它还吃人不成?”
花狗熊说:“别怪我不告诉您,为何此书看不得?因为谁看书里就有谁,而且凶多吉少,您大人办大事儿、大笔写大字儿,我花狗熊是入不了您的法眼,可人这一辈子总有个三衰六旺,万一翻开书来一看,上边说您死了,那可如何是好?”
刘横顺从来吃顺不吃戗,越是如此说,他越要看个仔细,从来说生死有命,岂能让几张破纸降住了?将手中纸灯笼往地上一放,当场就把书翻开了,却见古卷中没有半个字,一页页尽是图画,头一页画的是一个人绑在柱子上,另有一人倒背双手在旁观看。画中人没有脸,可是不难看出,这是枪毙钻天豹的场面,倒背着手的那个人身穿警装,高人一头、乍人一臂,正是他刘横顺。刘横顺心想:“这有什么可看的?”又往后翻了一页,但见一个狐狸在前边跑、后跟一人手挥金瓜流星;下一页是几个人把着一道庙门,门里坐着一个道姑,头顶上落下一个大水缸;再下一页是在警察所门前,两个人擒住一个大白脸。刘横顺莫名其妙,这叫什么“无字天书”?这几件事天津卫谁人不知、哪个不晓,画在书中也不值钱。
看到此处,刘横顺把书一合,啪地扔在地上:“我还当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糊弄小孩子呢?”
花狗熊把书捡起来,嘿嘿一笑:“刘爷,您不想知道后边画了什么?也罢,我知道您是不敢往后看了,咱犯不上为了这本书把命搭进去。”
刘横顺差点儿气乐了,一把将书抢回手中:“我就从头到尾看上一遍,不信这本破书还能把我画死!”
可再往后翻,却为之一愣,因为接下来的书页之中,分别画了他遇上十三刀和净街王的情形,什么时候画上去的?是花狗熊画的?那也太快了,何况画页上墨迹古旧,至少几百年了,可不奇了怪了?据说无字天书也是旁门左道的四件法宝之一,果不寻常,不知其中有何古怪。
刘横顺稳了稳心神,又往后再翻一页,画中是他在地摊儿前翻看无字天书,花狗熊蹲在一旁,虽然画得仅具轮廓,但是该有的全有了,地摊儿上的破东烂西一一可辨,甚至他放在地上的灯笼,以及花狗熊的素蜡,也都在画中,草草几笔还勾出了火苗子。刘横顺忽觉身上发冷,无意中抬头看了一眼,却不见了花狗熊,地上的灯笼和那支素蜡也没了!再看无字天书中的画和之前不一样了,画中的灯笼和素蜡仍在原处,蹲在地上的花狗熊往前欠身,正伸手去掐白纸灯笼里的烛火。这一切简直匪夷所思,纵然是刘横顺不信邪,额头上也已渗出一层冷汗。刚才花狗熊说过,此书看不得,谁看,书中就有谁,却是颠倒乾坤不成?如若迎头对面,十个花狗熊也不是刘横顺的对手,眼下却该如何是好?
刘横顺来不及多想,只怕再一眨眼,画中的灯笼就让花狗熊掐灭了,俩手腕子一使劲要把书撕了,怎知这无字天书看似残破不堪,实则坚韧非常,一使劲居然撕不动,他也是急中生智,从警装的上衣兜儿中拽出一支笔,直接将画中花狗熊的蜡烛涂成了一个黑疙瘩,当时黑风一卷,放在地上的灯笼去而复返,烛火依旧,吆喝破烂的花狗熊却已不知去向,估计到死也想不通,缉拿队的刘横顺身上为什么会带了一支笔?
5.
刘横顺按照张瞎子的指点,手提纸灯笼顺着阴阳路一路往回走,怎知魔古道在这条路上摆下了连环阵,使他步步遇灾、处处逢险。说书的净街王、剃头的十三刀、喝破烂儿的花狗熊,这些个平日里藏匿颇深的市井奇人相继现了原形,持法宝来灭刘横顺手中的灯笼。飞毛腿刘横顺凭一身胆识,收拾了这几个旁门左道,眼看快到火神庙警察所了,对面又来了一个妖妖娆娆的小妇人,三十岁上下,身上披着重孝,耳朵边上缀一枚老钱,钱孔之中别着一绺麻,脸上未施脂粉、素面朝天,架不住长得水灵,真可谓:不擦官粉清水面、不点口红朱唇鲜,乌云巧挽梳水纂、白绒头绳把发缠;上穿一件白孝褂、白绫汗巾系腰间,白中衣绑着白线带、三寸金莲白布鞔。老话讲要想俏一身孝,这位小妇人标标致致、致致标标,好似雨打芭蕉一般往前走了几步,挡住了刘横顺的去路。
刘横顺闪目观瞧,这位他也认识,九河下梢“七绝八怪”中占了一怪的“石寡妇”,以四处哭丧吊孝为生。老时年间有一路妇人专吃白事,说白了就是一个字——哭。以前有这么一句老话叫“有钱难买灵前孝”,很多为富不仁的大户人家办白事,没人愿意登门吊唁,周围附近的街里街坊都忙着在家吃喜面呢,再赶上本家的后人不孝顺,光惦记分家产了,心里头噼里啪啦打着小算盘,谁顾得上哭?一棚白事办下来连个号丧的也没有,显得子孙不孝,让外人看了笑话,主家也没面子,就专门雇人来哭,管酒管饭,钱还不少给,但是必须能哭能号,舍得卖力气。哭丧的石寡妇在这一行中坐头把交椅,吃这碗饭的以婶子大娘居多,四五十岁,家里穷也没什么顾忌,到了人家的白事会上又哭又号,连撒泼带打滚,可是干打雷不下雨,眼睛一直往桌子上瞟,什么时候看见红烧肉上桌了,蹿上去抓两把,一边吃肉一边接着哭,总而言之舍出老脸去,什么都不在乎,反正肚子不亏,钱也挣到手了。石寡妇却不然,三十多岁长得一副好眉眼,不笑不说话,一笑俩酒窝,打从死了丈夫,这身孝衣再没脱过,不知道以为是贞洁烈女,看着就招人疼、惹人爱,别人哭丧是成群结队,七八个老娘儿们凑在一起,跪在灵前哭天抢地。石寡妇应这个差事,从来是单枪匹马,到了办白事的主家,在灵前一跪,一不喊二不号,两行清泪往下一滚,梨花带雨,悲悲切切,哭声不大却往人耳朵里钻,任凭铁打的罗汉,也得让她勾出泪来。本家孝子给够了钱,她还能陪着守灵,守着守着就守到一个被窝儿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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