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座公主坟——秦北洋今年跟公主卯上了。
公主姓耶律氏,景宗皇帝之女,母萧氏,进封越国公主。公主幼而聪辨,长乃柔娴,玉德琢成,静含温润,兰仪秀出,动发英华,盖禀天钟,非由姆训。在室挺神仙之质,作嫔归功公相之门,虽贵出王宫,而礼遵妇道。太宁军节度使、检校太师、驸马都尉萧少矩,皇后之侄也。驸马先公主而逝。受慈爱以方深,痛沉疴而是染。圣上亲临顾问,愈切抚怜,诏太医以选灵方,服良药,而绝神效。寿之短长,冥数已定。奄薨颜而早谢,与薤露以俱零。以开泰七年戊午三月七日薨于行宫北之私第,享年十八……
秦北接跳到最后几句:凄凄草树,惨惨风烟。呜呼!自古人虽皆有死。越国公主太夭年。
这是一座公主与驸马的合葬墓,伊万诺夫与沃尔夫娜都凑过来,但只有秦北洋能够看懂汉字——怪不得对这些白俄人来说,中国翻译必不可少,不仅要会俄语,还得精通古汉语以及中国历史,非秦北洋莫属。
“契丹越国公主?”
秦北洋喃喃自语,这个“越国公主”跟苏州绍兴的吴越春秋,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践毫无关系,只是一个封号,但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肺叶里火焰已经熄灭,脑中又升起一盆篝火……
几个月前,西伯利亚外兴安岭的冰窟,要不是吃一万年前的猛犸象僵尸肉,秦北洋早就饿死变成僵尸了。他不会忘记那具契丹汉人的尸体——韩行德,受辽国皇帝之命的北极探险家,被困冰窟,临死留下文字,叙述自己与“越国公主”的爱情故事。
秦北洋摸了摸随身裤兜,还藏着一枚小小的玉佩,雕着交颈鸳鸯的图案。九百年前,公主送给汉人侍卫韩行德的定情之物。他将这枚玉佩带出冰窟,决定代替韩行德完成使命,送还到契丹古墓。
命运的安排?还是韩行德在天之灵庇佑?冥冥中跨越千山万水,指引自己来到这座大墓,回到越国公主的阴宅之中。
“秦,你怎么了?”
沃尔夫娜都看出他的眼神不对,女人果然是敏感的动物。
秦北洋尴尬地推说没事儿,只说这墓主人是一位契丹公主,她的丈夫早于她埋入坟墓。
“这么说来,她跟我一样,也是个年轻的寡妇。”
“她比你更不幸,没有生过孩子,十八岁就死了。”
“那是她的幸运,免去丧子之痛。”沃尔夫娜再度捂嘴悲伤,“对不起。”
秦北洋发现了前室左右的东西耳室。顾名思义,就像人的耳朵,分列在头部两侧,左右对称。这样比喻的话,我们的大脑就相当于地宫中墓主人长眠的墓室了。
走进东耳室,地上堆满陪葬的宝贝。全是最上等的北宋瓷器,白俄对此并不感冒,大概觉得这些坛坛罐罐易碎难以搬运,对他们来说一文不值。西耳室,藏着两套金银马具,契丹是个马背上的民族。伊万诺夫两眼放光,凡是披金挂银的他都感兴趣。
整个地宫结构已然清晰——墓道、天井、前室、东耳室、西耳室、后室。
最重要是后室,墓主人的梓宫所在。
墓室门跟前室相同结构,大家依样画葫芦,还是用工兵铲一块块卸下砖头摆好。
这回秦北洋更小心,里头随时有镇墓兽出现。他用唐刀保护胸前,九色紧挨在脚边,慢慢推开最后一道墓室门……
踏入地宫后室,灯光照亮之处,竟是椭圆形墙壁,布满弯曲的木护壁,似由上百根赤柏松木条组成,榫卯连接,自地板铺到天花板。不,没有天花板,后室是穹窿顶,形同契丹人的毡帐。
沃尔夫娜一声尖叫,她光顾着看头顶,不小心脚下踩到什么?上校用矿工灯向地下照,一片灿烂夺目的反光,原来到处是玻璃杯与玻璃瓶。秦北洋仔细查看,玻璃上有精美的雕纹,必是来自波斯与阿拉伯,中世纪的“契丹”成了中国在欧亚世界的代表。
这一大堆玻璃背后,便是墓主人的万年之穴。
没有棺材。
但有一张床。
床。
严格来说,是一副帷幔笼罩着的床,就像汉人的大蚊帐,处于地宫后室的圆心位置。
秦北洋看到两个人影,躺在层层薄纱笼罩的帷幔之中,大被同眠,仿佛发出细微的鼾声……
第273章 红山玉龙(一)
没有棺材的地宫。
但有一张床,帷幔中躺着两个人,仿佛在地下的幽冥世界,延续小夫妻的新婚卧房。
闯入者们屏着呼吸,注视这张大床并无床脚,而是直接在地上拼接柏木板。更像日本人的榻榻米,只不过没有席子,而是金灿灿的锦缎褥垫。唐朝以前的中国人也是这样睡的,那时只有卧榻。床板上铺着褐紫色织金褥垫,七个木支架撑起丝制帷幔,挂有金银勾环。就像隔着一堵半透明的墙,反而比棺椁更为诡异。
席地帷幔也是契丹人在草原上的生活习惯,进而带到另一个世界。
秦北洋绕过玻璃器皿,跟九色慢慢靠近两个墓主人——越国公主与驸马头东脚西,仰身直肢,躺在褥垫上。他不想让白俄人触碰这些宝贝,颤抖着伸出手,挑起九百年前的帷幔,就像掀开新娘子的红盖头,扑面而来一股腐烂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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