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年轻的后生问他:“欸!你也是天津人?有缘分,我们爬下去探探如何?”
考察古墓,恰是秦北洋最感兴趣的。他也拉上齐远山,四个人一齐跳下剑池,顿觉寒意逼人,毕竟是两千多年前的深潭龙穴。
剑池南宽北窄,窄处头顶架着一弯石桥,也是此处最著名的风景。他们向最窄处摸去,见到一个洞穴,四人弯腰鱼贯而入。里头还有隧道,上下左右平整光滑,必是人工挖凿而成。到底儿又变宽敞,正好容纳四人并立。前头有四块巨大的石板,因常年浸泡水中,露出纵横的石筋。
广东人拍拍秦北洋的肩膀说:“小兄弟,你说得一点都没错,这便是春秋时代的墓室门,与古书记载的形制完全相符。”
“阖闾以专诸鱼腹藏剑刺杀吴王僚夺位,拜伍子胥为相,封孙武子为将,伐楚五战五捷,攻克郢都,成就春秋霸业。”
秦北洋对《春秋》《左传》《孙子兵法》都如数家珍,这些风起云涌的千年往事,伴他度过了被禁闭在陵墓地宫中的漫长一年。
齐远山不禁赞叹:“北洋,要是我们把这块门挖开的话……”
“哈哈,你想多了!我观察过此山形势,我们头顶便是虎丘塔。此塔已愈千年,斜歪欲倒。如果在这挖掘,必会影响虎丘塔根基。”广东人肚子里颇有几斤墨水,“我并不觉得,一座帝王陵墓里的宝贝,要比佛教名刹的古塔更重要。若要二择其一,我必选后者!今日,有幸一游剑池之底,探访吴王墓室门前,足矣!”
秦北洋频频点头,抱拳问道:“在下秦北洋,请问两位高姓大名?”
“广东香山,陈公哲。”
“直隶静海,霍东阁。”
齐远山也照着样子说:“直隶正定,齐远山。”
陈公哲问:“你们风尘仆仆,此行要去何处?”
“这……”秦北洋这一路走来,也不晓得要去哪里,便卖个关子,“敢问两位要去?”
“上海。”
“对,我们来自兵荒马乱的北方,也正好要去上海见市面,开洋荤。”
秦北洋说罢,齐远山也连连附和。
陈公哲微笑道:“不如一路同行?足下可否赏光?”
多了两个搭伴,当然乐意。四人爬出剑池,离开虎丘,经过阊门进城,到观前街吃了沧浪亭的面条。黄昏,出得娄门,坐上一艘木船,每人船资一个银角。陈公哲大方地付了四个银角,又请大家吃了粢饭团做晚餐。
男女老少十来个乘客,窝在狭窄的船舱,多是去上海打工的农民。木船渐渐驶入吴淞江。秦北洋随口背诵辛弃疾《水龙吟》那句“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
陈公哲惊讶道:“秦小弟,你还知道这个典故?晋人张翰,字季鹰,吴地人士,见秋风起,便思家乡的菰菜羹、鲈鱼脍。这两样都是古时吴淞江特产。”
“哎呀,我是胡诌的,别当回事儿。”
“你们是初来乍到吧?上海龙蛇混杂,若有需要帮忙之处,尽管来找我们。”
说罢,陈公哲递出一张名帖,上书“精武体育会”。
“又是精武,又是体育,两位可是练家子?”
陈公哲与霍东阁笑而不语。
夜已深,明月倒映水面,鲈鱼堪脍古意。船舱里妇人给婴孩喂乳。秦北洋爬到船头,蜷缩了一宿,头枕吴淞江波涛,权当夏夜纳凉。
夜航船,摇啊摇,乃么就摇到了外婆桥。
天亮睁眼,迎面一座木桥飞跨,便是曹家渡的三官堂桥,背后升起工厂烟囱的黑烟。船家收起帆桅,摇着橹用苏州话吆喝——
“乃么上海到哉!”
第36章 海上达摩山
晚清上海医生陆士谔,在宣统二年做了个梦,醒来竟是宣统四十三年,西历1951年。——中国实行君主立宪已四十年,上海的外国租界早已收回,高楼鳞次栉比,空中翱翔无数飞艇,洋人见着中国人无不尊敬有加。万国博览会在繁华如曼哈顿的浦东举行,“把地中掘空,筑成了隧道,安放了铁轨,日夜点着电灯,电车就在里头飞行不绝。”“一座很大的铁桥,跨着黄浦,直筑到对岸浦东。”中国海军在吴淞口大阅兵,总吨位世界第一,光一等巡洋舰就有五十八艘。黄粱一梦醒后,他写了部幻想小说,名字大气磅礴——《新中国》。
1917年夏天,尚是标标准准的旧中国。停泊在吴淞口的几艘中国军舰,已南下广州支持孙中山护法。黄浦江上尽是外国军舰,烟囱喷出团团黑烟,“装饰”着外滩大厦屋顶上的天空。
一艘来自汉口的江轮,带着长江下游的淤泥与水草,呜咽着停在十六铺码头。纪念一战死难者的和平女神像尚未竖立,上海像一堆杂乱无章的积木。长长的栈桥上,中国苦力们将一只木头箱子搬上卡车。
这辆车从插着各色国旗的大厦前驶过,仿佛检阅整个外滩,罗马柱与花岗岩条石的阴影掠过车头。经过全钢结构的外白渡桥,桥下是苏州河与黄浦江的交汇点,浊浪滔天,埋葬多少英雄。隔着樯橹连帆的对岸,却是一派田园风光的浦东。
卡车停在虹口一栋洋房前,三层的坚固建筑,有着黑色外墙与狭窄窗格,巴洛克式大门口,悬挂一幅匾额——海上达摩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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