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大伸手去扯他衣襟,那孩子忙躲闪,拔腿就要跑。鲁大伸手去扯他衣领,没扯住,那孩子却脚下一磕,跌了一跤,顿时嚷起来:“鲁叔,你做什么?”爬起来就要跑。鲁大见左边田里无人,右边一片桑林遮着,便一把抓住那孩子脖领,伸手强去他怀里抢。那孩子拼力挣着,手一挥,正打中鲁大眼珠,一阵酸痛,泪水顿时涌出来。鲁大被激恼,一把将孩子推倒在地,闭着那只眼,忍痛俯身过去扯孩子衣襟,那孩子抓起一块石头,又砸中鲁大左耳,这一回更加痛得扯心。鲁大急痛之下,一把夺过那石头,朝孩子重重砸去,砰地正砸中脑顶。孩子翻了翻眼,晃了两晃,随即仰倒在地。
这时,鲁大才回转神,见那孩子脑顶不住往外冒血,顿时慌了,一把丢掉那块石头,空张着双手,不知该去救,还是该逃。正在惊怔,四野寂静中,忽响起一声牛叫,随即有车轮声远远传来。鲁大愈发慌怕,一眼瞅见不远处有个草洼,草虽已半枯,却能藏物。他忙攥住孩子衣襟、裤脚,将孩子搬过去,放到草洼深处,伸手从孩子怀里掏出那个布卷儿,急忙揣起来,慌慌扯了些草盖住孩子身体,随即就要逃开。转身之际,那孩子动弹了一下,发出一声呻吟。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抬腿快步离开那里。回到大路上时,果然见一个人赶了一辆牛车慢慢行来,幸而隔得远,看不清面容。他忙转身钻进桑林,沿着田埂,绕了一大圈,才回到村里。
进了村子,不时遇到人,他尽力压住慌怕,勉强打着招呼,匆忙回到家里。浑家迎面出来,一见他神色,忙要问,他却径直奔到卧房,将房门关起来,全身一软,坐倒在门边,身子抖个不住,像是着了伤寒一般。虽是暑天,却冷得牙齿咯咯打战。
直到傍晚,他才回缓过来,全身却虚乏之极。半晌,才强挣到床边,躺了下来。浑家进来唤他吃饭,他却连应一声的气力都没有。浑家以为他着了病,忙去给他熬了碗姜水,扶着他的头给他灌下去。喝下去后,肚里一阵暖,头开始发昏,他便沉沉睡去。
直到第二天上午,被前头窦家的哭声惊动,他才醒来,浑身是汗,身子无比虚乏,像是从一场凶梦里爬出来一般。他吃力坐起身子,怀里有些硌,伸手一摸,是那个布卷儿。他慢慢打开布卷,里头是一把乌油油的木匙。盯着那木匙,他心里一抽痛,忍不住哭了起来。又怕被人听见,忙一把抓过旧床帐,把脸蒙起来,抽抽噎噎又哭了起来。正哭着,浑家忽然推门进来,一眼看到,惊在那里。他忙用那床帐擦了一把,抬眼一瞧,儿子也跟了进来,父亲则站在门外,一起惊望着他。他慌忙用那块旧布卷住木匙,塞进怀里,随即背过身,装作整理衫子。浑家问道:“你这究竟是着了啥病?”他应了句:“出去!莫管我!”浑家略顿了顿,牵着儿子出去,小心把门带上了。
他心里随之生出一股恼意,事情既然做到这地步,再退不回去了,那便好生往下走。他又从怀里掏出那个布卷儿,左右望望,不知该藏到哪里。想了半晌,走到床头边,趴到地上,将床底下一只木箱拖出来。那木箱底下垫了几块砖,他又将砖块取开,那里埋了个坛子,里头藏了钱。每攒够一贯钱,他便藏进这坛子里,用来买田。五年已经攒了六贯钱。他伸手揭开坛子木盖,将布卷儿塞了进去,而后一一搬盖回原样,这才站起身,觉着肚子有些饿了,便开门走了出去。
前头窦家仍在哭嚷,他父亲和儿子正坐在院里小桌边喝粥吃饼,他也走过去坐下来。爷孙两个见了他,一起望了一眼,随即又都埋下头不敢看他。浑家在厨房里,忙给他舀了一碗粥,拿了两张饼,端了过来。他埋起头便吃,顷刻间便吃尽了。浑家见了,忙又给他添,他一连喝了三碗粥,吃了五张饼,才饱了。
他不愿见任何人,便放下碗,起身过去牵了牛,架好车,出门去运水。忙到天快黑,他才回家。妻子夜里偷偷说,窦家的齐氏上吊,姜家的儿子又被人砸死。他听了心里一痛,没有应声。一连几天,他都默默做活儿,一个字都不愿讲。
有天傍晚,他灌完田,挽着牛车回到村里,见村头围了许多孩童,闹闹嚷嚷。走近一看,是个货郎,推了辆独轮车,停在大柳树下,车上堆挂了许多玩物吃食。鲁大望了望,里头并不见自家儿子。浑家极吝惜钱,全都锁在箱子里头,从来不肯拿一文钱给儿子。儿子来了这里,也只有干眼馋。
想到这个,他心里顿时有些悲恼,做了一场父亲,从来没好好生生给儿子买过几样吃食玩物。这几天,他一直不敢想那把木匙,这时却忽而觉着,怕什么?便是为了儿子,也该拼了力去赚些银钱。可正想着,一扭头,却见儿子躲在那大柳树后,正在往嘴里塞什么。儿子也一眼瞧见了他,慌得一颤,忙闭紧了嘴。他顿时觉着有些不对,忙丢下牛绳走过去,儿子嘴虽紧闭,嘴边却沾了些红汁,是蜜煎果的汁。他见儿子满眼惶恐,忙问:“你娘给的钱?”儿子惊望着他,并不作答。“走!回家去!”他揪住儿子衣领,过去牵了牛,一路将儿子拽回了家。他父亲正在院里,见了忙问:“这是怎的了?”鲁大扭头见浑家出来,大声问:“你给他钱了?”“钱?没有。”他扭头喝问儿子:“说!你买果子的钱哪里来的?”儿子半晌才低声说:“床底下坛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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