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漏秤难得和妇人言语,略有些发窘,忙微颔了颔首,坐了下来。
那妇人又笑着问:“莫小员外昨天说严员外要来,奴家想着天这般热,吃不得热茶,便连夜熬了几样凉水,有香薷饮、卤梅水、姜蜜水、甘豆汤,不知严员外常日爱吃哪样?”严漏秤不敢直视妇人,犹豫着未及答言,那妇人又笑着说,“外面日头烈,严员外走热了,水过凉,伤脾胃。姜蜜水最好,凉里带温,解渴又驱暑。”
妇人说着,便提起桌上一只瓷壶,先斟了一杯,用浅绿绢帕揩去杯边水渍,双手托着递给严漏秤。严漏秤忙双手接住,无意间触到妇人的手指,细柔温腻,心不由得重跳起来。好在妇人又去给莫裤子和牙人斟水,并没有留意。严漏秤偷眼瞅去,见妇人侧脸低首,微含着笑,柔净如月。鬓边垂下一绺乌发,柳丝一般,轻袅微摇。
严漏秤自幼便受严训,非礼勿视。他忙避开眼,不敢再瞧。那妇人斟过水后,抽出别在后腰的一把绿绢团扇,站在严漏秤身侧,轻轻摇扇,替他吹凉。严漏秤越发不自在,却不好说什么,只得低头喝水。那姜蜜水熬得清凉醇甜,他不由得两口喝尽。妇人忙搁下扇子,又替他斟满。他小心避开妇人手指,接了过来。妇人又拿起扇子替他扇凉。严漏秤这时略平复了些,竟觉到几分安适。
那牙人笑着说起那桩买卖,莫裤子忙从袋里取出田土账籍官契,递了过来。严漏秤放下杯子,一页页细看起来。那牙人则在一旁小声解释。那块田地严漏秤已经去看过两回,见田籍契书也都无误,便点头说:“那就定了吧。”牙人忙取出买好的官契,让那妇人向邻居借来笔墨,填写起来。其间,那妇人一直站在严漏秤身侧摇扇,严漏秤心思大半都被她牵去,眼角不时偷扫。他不但嗅到妇人体香,更隐约感到妇人微温体热。
牙人很快便填好三份契书,请严漏秤和莫裤子分别画了押,这桩买卖便签订了。进门时,严漏秤盼着早些定完,这时见莫裤子和牙人一起笑着起身,他却有些不舍了。
莫裤子笑着问:“严员外,这钱——我是到您宅上去取吗?”
他忙说:“仍在这里吧。明天这个时候。”
那妇人将他们送到门首,临走时,严漏秤偷瞧了一眼,见那妇人也笑望着他。他忙避开眼,回去一路上都在回想琢磨妇人那最后一笑,妇人鬓边那一绺乌发更是不住在心头撩摇。
第二天,他备好了买田银两和牙人赏钱,想着那妇人也该酬谢,却不知该谢多少。多了突兀,少了自然更不成。掂量再三,他捡了一块三两的碎银。
到了那茶肆,远远便见那妇人在门边张望,妇人一见他,立即露出了笑。他有些发窘,想笑一笑,面容却僵得扯不动,在那妇人注视下,脚步都乱得行不来路了。好不容易才走到那茶肆边,妇人又含笑欠身:“严员外万福。莫小员外还没来。严员外先进去坐一坐,还是去后院吧,凉快些。”
他走在前头,进到后院坐了下来。妇人忙去屋中端水出来,脚步极轻快:“今天有风,日头也没那般晒,严员外换一样尝尝?今天就喝香薷饮吧。”
严漏秤忙点了点头,除妻子外,他是头一回与妇人独处空院,他比昨日更不自在,心里却又隐隐有些庆幸。妇人递过茶杯,他忙伸手去接,又碰到了妇人的手,他的脸顿时涨红。妇人却含着笑,等他拿稳杯子,才撤回手,坐到了旁边藤椅上。他低头小口喝水,不敢抬眼,却知道妇人一直在注视他。他极想回望过去,眼皮却被人按住了一般,半晌都未能略动一动。他盼着妇人开口说些什么,好借故抬起眼,妇人却始终不发一语,目光也始终不曾移开,盯得他满脸发烫。
正在尴尬,外边传来脚步声,他趁妇人转头之际,忙偷眼望了过去,妇人却又立即回眼瞧了过来。他慌忙低下头,脸又顿时涨红。不过,虽然只是匆促一瞥,他见妇人两颊也泛起羞晕。
这时脚步声已响至小门,妇人忙站起身迎了过去,他也急忙伸手抹了把脸,而后挺挺背,重又正襟危坐。进来的是莫裤子和牙人,两人笑着向他拜问,又和妇人说笑了两句。严漏秤取出银钱,分别交给莫裤子和牙人,而后将那三两碎银递给了妇人:“青嫂,给你添扰了。”
妇人微一迟疑,而后启齿一笑,双手接过:“多谢严员外,两杯凉水哪里要得到这些?严员外若不嫌这里脏陋,还望闲常路过时,进来歇歇脚。”
他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发觉点得过重了,好在莫裤子和牙人都在点数银钱,没看到。今天他不想久留,等两人点好后,便起身告辞了。妇人仍送到了门边,临走时,严漏秤又望了一眼,见妇人仍笑望着他,这回他看清楚了,妇人眼中有期许之意。
一路上,严漏秤都走得极快,直觉着身子似乎轻畅了许多,甚而忍不住想哼个歌谣,恍然间如同活回了十七八岁的年纪。
其实,十七岁时他已成婚两年,早已是个谨重成人。妻子是父母相看说定,也是个大富之家的女儿,养教得极有礼数,从来不轻易言笑。成亲之后,两人真正相敬如宾。即便偶有争执,也最多不过三两句,便各自走开。如同一双鞋子,虽时时成双成对、同行同止,却始终隔着一线。就算夜里行房事,也都默不作声,手脚从不乱动,大气都不敢出。他曾听人说“床笫之欢”这个词,始终有些纳闷,这个“欢”字从何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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