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智说着,朝着直幸的方向瞟了一眼,就像是他听到了我们刚刚的对话一般。被瞟了一眼的直幸什么都没说,只垂下眼睑。
“你想一下,要是天浩真的变成了鬼,肯定会直接回家。可他没回来啊!连脚步声都没有,要是阿波吉和喔莫尼①听到了,肯定高兴得不得了。”春智抱着两条粗壮的手臂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附和他才好。
『①阿波吉,朝鲜语的“爸爸”;喔莫尼,朝鲜语的“妈妈”。』
“听附近人说,哈尔莫尼觉得天浩变成了托卡比,每天都哭。简直愁死人了,叫人怎么办才好!”
哈尔莫尼是朝鲜语祖母的意思。
“托卡比是什么呀?”听到陌生的单词,我反问春智道。
“我也搞不大清楚,大概是朝鲜的妖怪吧!是种专门整人的小鬼。”
后来我在书上读到,这个词一般念做托克比或者托可比、托库卡比。但春智那时说的确实是“托卡比”。也许对于出生成长在日本的他来说,朝鲜语的发音也有些难吧。
“在朝鲜,小孩子死掉后就会变成托卡比吗?”
“乱说,怎么可能?本来哈尔莫尼不想火化天浩,因为他们村里人死后都直接埋到地底下。被烧成灰就等于死了两回,这事儿很忌讳这样做。不过就算是这样,人都已经火化了,就不要再说这种蠢话了。”春智愤愤不平地说,“天浩怎么可能变成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呢!雪雄你觉得呢?是不是呀?”
我默然点头,心想着,要是把那张去海边的图给春智看会怎样……
作为兄长,春智肯定相信自己那一生不幸的弟弟去了天堂。我很理解他的心情,因为我也是这么希望的。
因此,我十分理解当他挨家挨户地送去红辣椒时,心里到底有多难受。
几天后的傍晚,春智和他母亲一起来到我家。两人都带着闷闷不乐的表情,手上提着一个大纸口袋。
“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他的母亲站在我家门口,深深地鞠了一躬。
自打守灵夜以来我就没再见过她。她瘦得厉害,脸色也很差,就算在孩子看来,也觉得十分可怜。
“我家小儿子去世后,发生了很多诡异的事。虽然我们好好地办了丧礼,可能还是不够吧。”春智的母亲用奇怪的发音说着,从大儿子手中的纸袋里抓出一把红辣椒,交到我妈妈手上。
“我家喔莫尼说天浩变成了托卡比。所以,非常抱歉,请你们把这红辣椒,挂几个在家里的窗户和门口上。这样的话,灵异事件就不会发生了。”
春智母亲的眼眶里噙满了泪水。在她身后,一脸不甘心的春智咬着嘴唇,飞快地用手背抹去不小心滚出来的眼泪。
“托卡比讨厌火,挂上火红的辣椒,他会以为是火在烧,就不敢靠近了。”
说完后,那位母亲和春智再次深深地鞠了一躬,离开了我家。没一会儿,就听到我家隔壁传来敲门声。似乎他们就这样一家挨一家地拜访了胡同里所有的居民。
我妈妈盯着手中的红辣椒看了一会儿,突然在大门口坐下来,无声地哭起来。她说,考虑到身为母亲的心情,春智的妈妈实在是太可怜了。
“不要辜负他们的一片心意,还是挂起来吧。”爸爸从妈妈的手中拿过红辣椒,叹息着说。
第二天,胡同里所有的家门前都挂上了火红的辣椒。有些人家把两三个辣椒捆起来,像节分时挂沙丁鱼头一样钉在门口,也有人把一长串辣椒像门帘一样挂起来。我们家把两个辣椒的把儿像串樱桃一样用绳子系起来,然后用图钉固定在大门边。
尽管妈妈有些不情愿,还是照爸爸的吩咐在所有的窗户上都挂上了红辣椒。后门、二楼房间的窗户、厕所窗户,所有可以出入的地方,都有了一朵几可乱真的小红火焰。除了胡同最里面的那家以外,每一户的窗前门前都如此。
对天浩的家人来说,这该是多么残酷的一幕啊。所有人都害怕他、忌讳他,想要把他赶出门去。要是天浩真的看到这一幕,该有多伤心啊。因为大家都把他拒之门外。
大概过了三天后,我看到了托卡比。
现在回想起来,那说不定只是个梦。长大以后,人总是会不自觉地否认自己不合理的记忆,拼命用常识来解释一切。但是每当回想起托卡比——天浩的笑容时,我都觉得这不可能是梦,也不希望那是梦。
那天晚上,睡着的我毫无征兆地醒过来。不是想去厕所,也没有做什么怪梦。只是身体里的开关好像被碰开一般,突然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爸爸和妈妈睡在我的左右两边。以前我都是一个人在二楼睡觉的,但自从发生画画的那件事后,我就在楼下和父母一起睡。
房间里只有父母平稳的呼吸声,以及发条式大立钟的咔嗒声。我从被窝里爬出来,想看看时间,可是睡眼蒙眬,看不大清楚表盘。
我想到二楼的房间去一趟。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必须上去看看才行。
没有丝毫的恐惧,我慢慢地顺着楼梯往上走。楼梯和平时一样,在我踏上之际嘎吱作响。听到这个声音时,我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确是醒着。
二楼的房间里没什么变化,和我睡觉前来看时一模一样。非要说的话,只有月光透过忘记拉上窗帘的窗户洒在房间里,显得格外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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