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天神算_浣熊【完结】(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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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邓鸿超就伏在我身边,他那双摘下眼镜儿的近视眼,正警觉的注意着黑漆漆的林间山地。五个兵手中都是握着崭新的冲锋枪,只有他,抱着那坨黑色的相机,一刻也不肯分开。相机是任务需要,据说是下到洞底之后需要带回相片资料。

  按他自己的说法是,相机虽然是公家的,但是是进口货,放包里担心会给压坏,只有拿在手里才放心。

  那坨黑相机确实是进口货,今天下午邓鸿超给我们拍完合影后,我还专门拿来瞧了瞧。机器上都是洋文,一个汉字都没有,比李科长发的那地图“洋化”得还要严重。但我一个兵,哪里会摆弄这玩意儿,就觉得挺厚实,挺洋气。

  以前下乡做知青时,跟记者站的“老三届”很熟,经常就偷懒和他们一起瞎搅。印象里,记者站有一台“海鸥”牌相机,他们就爱把那玩意儿挂在胸前显摆,从来不给我玩。现在一回想,当年那些老三届当个宝的玩意儿,赶邓鸿超胸前这进口货肯定也差远了。

  我估摸着,等明年复员了,有钱了,也去学照相,也去买一坨这黑行头挂着,那多洋气!

  “嘿,黄班长,这炮要是不响,咱还走吗?”思绪间,我听到旗娃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伏在最前边的黄班长一惊,连忙转过头,皱眉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王军英顺手又往旗娃的后脑勺丢了一个巴掌,示意他不要乱说话。吃了哑巴亏的旗娃,只好缩起头,不再言语。我暗暗一笑,心想这没有走过任务的兵蛋,最缺的还是耐心啊。

  借着月光,抬手看表,表针已经指向了八点四十二分。以过往的经验来看,炮兵大哥都挺守时的,估计再过不了一阵,炮就该响了。

  手腕上这块上海牌,还是几年前到越南时,私藏的战利品。当然也不能叫私藏,那是在一个越南的村子里,我们班路过时,发现了一家商店。商店里尽是中国援助的收音机、自行车、手表这些精贵行头。连长过来一看,脸都气绿了。

  当年全国人民勒紧裤腰带捐助的物资,全他妈喂白眼狼了!于是连长当即就下令让我们全部砸掉。

  结果班长就分来一盒手表让我砸,我看着那银晃晃的表带,肯定心疼啊,舍不得啊!那时候这些东西可都是要凭票的,这上海牌手表,城市户口也不见得多少人有。要我砸,肯定是舍不得的。

  但连长有令,这些东西虽然都是越南人的“财产”,我们要坚决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能偷不能抢,但也绝对不能留给这些白眼狼,所以非砸不可。

  于是呢,我想砸了也是砸了,就悄悄留了一块,揣进兜里。

  盯着月夜下不太明晰的表盘,我感叹呐,当年那个在越南私藏战利品的新兵蛋,回军营里绕了五年后,今天又给绕回越南来了。但愿这次任务,也能平安回国吧。回了国,就能立军功,那到时候复员了,争取回家也光鲜一番。

  想着想着,这喉咙就有些干,正准备取下水壶时,就见远处的天边白光大闪,好似雷公电母争相登场。隔有好几秒,耳边才响起微弱的“隆隆”音。我点头一笑,果然,炮兵大哥准时出来“犁地”了。

  炮声一响,最前的黄班长立即手势一打,我们就齐刷刷的盖好侦察面罩,然后抓起埋在草里的麻绳,佝背弯腰,缓缓走了出去。

  耳朵旁边微弱的“隆隆”声响个不停,望着黑夜中那片白光大闪的天际线,我心想,是嘛,越南,我又回来了。

  隆隆的炮声,让人冒出一股很奇怪的安全感。反击战的时候,炮兵大哥已经打出了名声,那一阵在越南的出生入死的部队都知道,咱们的炮兵,是我们最有力的“后勤保障”。所以现在就算周围只有我们六人,炮兵大哥远在天边,但我仍然有股稳在心窝的安全感。

  除了远在天际的炮火,留在我们身边的,就只有黑暗了。此时我们正行进在半山腰,路是斜的,时不时也会有藤蔓拌脚,让你摔上一跤。这一跤摔下去,可不仅仅是擦胳膊挂腿那么简单。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的脚下,是世界上著名的“地雷区”。

  说到这片“地雷区”,那可就算“历史遗留问题”了。

  七十年代,中苏决裂,越南便仗着苏联的支持,开始在中越边境滋事挑衅。为了防止解放军有可能的军事行动,越南在边境埋下了数不清的地雷,这是第一次埋雷。

  七九年反击战之后呢,为了防止越南的反扑,咱们在撤军的时候,也在边境埋了雷,并号称让越南永远排不完,这是第二次。

  第三次埋雷,就是在“两山轮战”期间,双方为了防止敌方侦察兵的渗透,又在边境往死里埋。

  所以,在这条国境线上,有压发雷、松发雷、绊发雷;有防步兵雷、防坦克雷、子母雷;也有苏式雷、美式雷、越南式雷和中国式雷。它们挂在树梢上,埋在石缝里,掩于小溪边,共同形成了世界上种类最多的复杂雷区。

  所以在这条边境线上,如果你运气差了点儿,前脚踩下去,就会换来“轰”的一声。轰声之后,地雷也会为你换个面貌。

  去年我回了一次云南边境,听说部队组织了几次排雷,但还是排不完,还是留有大面积的雷区。战争双方的边民,都还在忍受战争留下的阴影,时有平民被地雷炸伤的消息。所以啊,这仗只要一打起来,就没有绝对的胜利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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