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刘思革吐了口气,像是怨恨不已,然后接着说:“那猴舅子拿了刀,就要往我胸口上捅,幸好我动作快,侧了个身子,才只让他划到手掌,要不然,老子可就完全挂彩在这山里头了。”
话语间刘思革抬了抬缠着纱布的手,向我们展示着。
王军英嘴里细嚼慢咽着,他根本不看刘思革,只是接着问:“然后。”
“然后,我想拿枪,但是身子侧回来的时候,那猴舅子就没影子了。我往阵势响的地方开了两枪,打歪了,没留住。”
“为什么不去追。”王军英拧开水壶,仰头喝了一口水。
刘思革嘴角抽了一下,答道:“实打实说,他手里头有刀,我怕追上去,要遭他捅黑刀。那甘蔗长得密,有枪不比有刀。”
果然猜得不错,这刘思革就是有些怂,眼放着山民逃跑,却不敢追上去。
王军英咽下水,盯他一阵,然后点头。
“嗯,就这个样子。王副班长呐,我也不怕你笑,事情就是这样一回事。是我得意过头了,不该小看那猴舅子的。反正这笔帐就算我头上,我不赖账,回去你们给上级打报告,该怎么说就怎么说,有什么惩罚我都担着。”刘思革的语气倒还有几分“大无畏”。
王军英还是板着脸,不作任何表情,他收集好吃剩的罐头,装进包里。王军英拍了拍刘思革的肩头,说:“没什么大问题,我就问问,现在出任务了,就不能粗心大意。放心了,只要回得去,没人打你报告。都是战友。”
“该我们了。”说完王军英又看向我。他的意思是,我俩现在已经吃完饭,该去换下黄班长和旗娃的岗了。
“好好看着伤,别弄出其他问题来。”平日少话的王军英,却还不忘给了刘思革一句叮嘱。
刘思革郑重的点点头。
换下黄班长和旗娃,我俩准备爬上了一颗树冠蔽日的榕树,留察动静。
爬上树的时候,那树枝上披挂着的藤蔓条子里,竟还藏着一条蛇。那蛇皮生着绿色,绕藤而上,估计是想上树吃鸟食蛋。这蛇个头不大,我随意捡起一根枝丫,将它挑下了树。
榕树的冠头很宽大,树干也长,我和王军英就攀上一根最粗壮的树枝,坐在上面。榕树长在山腰上,坐上去后能越过山腰下的层层树冠,得到相当开阔的视野。这样,山腰下的情况就尽收眼底了。
突如其来的“山民事件”之后,六人急行军了近两小时,弄得我这腿上一阵阵酸痛。坐在枝丫上,望着山谷里的一片静幽幽,我注意着眼前的一切动静。后面的这趟路,走得虽快,但远不如之前安心。
我总是隐隐约约的觉察着,身后边跟来了其他人。
因为我们不再是山野里头的“鬼魅”,已经有人见到了我们的真身,还肯定把这个消息散播了出去。
虽然心里没有底,但眼下这片凝固不动的山林,却让人安心。毒辣的太阳,将山谷里的片片绿色晒得反起白光,刺眼无比。好在头顶上巨大的树冠,替我挡住了烈阳,伴着叽叽喳喳的鸟儿叫,坐这粗枝上边儿还算凉快、惬意。
如我之前所说,那山民就算回去告了状,但也不知道我们的去向。如今边境线上涌来了那么多中国侦察兵,越南人恐怕来不及对付。他们更不会想到,我们这一队会深入如此远的距离。所以,咱六个也还是丛林里头的鬼魅,我安慰着自己。
毕竟,眼前的山林还是跟以前一样,也看不出来会发生什么不一样。
呆望了一阵,我又开始走神,回想起了“山民事件”。
“山民事件”虽然已经有了结果,但我还是忍不住去回忆它,懊悔自己做出的决定与之前闪过的怜悯之情。
还记得几年前,我的老部队的指导员就总结过战场的黄金五句,其中有一条金句就是:战场上最大的敌人,就是对敌人的仁慈。对敌人仁慈,就是亲手杀死自己,杀死战友。
这条金句,背后所蕴含的道理也如我之前所写的“战场选择题”无异,但更为直白一些。
可笑啊,可笑!吴建国,你这个老兵,我在心里嘲笑着自己,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还想着发善心,说怜悯,亏你还称自己是所谓的老资格!如果当时开一枪了事,哪还会有现在的胆战心惊?哪还会让他跑掉?哪还会让刘思革差点光荣?
你啊,就是在部队里油惯了,脑袋整天东想西想,已经不像个兵了。
我暗暗在心里发着誓言,如果再有这种情况发生,一律毙掉为快。我现在的身份是士兵,就该是杀人机器,就该是冷血动物。那么多战友用他们的生命才让我在战场上捡回一条命,转眼这才几年过去,我却想对这些敌国的人发善心了?真想抽自己几个嘴巴子!
想着想着,突然就觉得腿下有点儿硌痛。因为这树干上缠生着藤蔓,坐久了自然不舒服。我动起双腿,准备换一个蹲立的姿势。
换蹲时,我顺便瞥了一眼旁边的王军英。
他坐得没我远,正是树枝从榕树主干分叉的地方,离我有个一两米的距离。王军英一腿立树,一腿悬空,稳坐于粗壮树枝,倚靠于榕树主干。他一手按着冲锋枪,一手捏着一团什么东西,在低头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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