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警察和父亲工作地方人员提出来的问题一个个解答,看各种各样的尸检结果,并且给参与营救的人郑重感谢,直到最终有合理的处理意见出来。
公司给父亲表彰,还有锦旗,挂在老房间,还有一笔丰厚的慰问金,我把他存了起来,以备他用。
父亲的同事这么和我说:你真厉害。
我在解决父亲后事时没有表达出悲伤,也没什么内心压抑又难以抒发的情感。
但我知道,这不是厉害,便利的口才和逻辑,以及优秀的待人接触的能耐,都是父亲教我的,而无比镇定,有可能是只存在记忆里的母亲教我的。
我用她们教我的事,让这个家顺利的从三个人变为一个人。
这种亲自处理后事的扼杀一段时间反而给我自己安慰,可能这就是恶人应该受到的待遇。
在三亚多留了一天,半夜睡不着在海边逛,一遍一遍走到脚磨破了皮,闻着海水的咸味,还有风里夹杂的深处苦寂,我觉得仿佛你们都还在身边,而我只要愿意回来,随时都可以看到。
但不可能,太阳从海平面冒头,晒的我头发发出焦炭的味道,也不见有人扶起我说:还玩,吃饭了。
很快迎来火化,来了父亲的同事,安排好车辆,进程,穿上黑色葬服在门口接送来往。
结束葬礼,坐上临近的一班飞机回望京。
躺在父亲给买的新房,里面油漆刚干半个月,睡醒之后,猛的咳嗽,病的无法起身。
在写这封信时,病才刚好不久,从床榻爬起来,在镜子面前拾掇起最邋遢的自己,然后开始准备婚礼。
我觉得自己冷血到冷静,没有一点点海浪的热情,只是继承了夜晚三亚的冰凉,背负着水波纹纹的月光负重远行。
最可怕的是还觉得自己受到迫害,以此来憎恨所有善待与我的人,倒是对冷眼相待我的婆家人好生照顾。
很难过,但我还是得继续把信写完,因为这是我写这封信的初衷。
父亲不总是回来,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海岸边,一本正经的看着在那游玩的旅客,不疲倦的用黄色口哨提醒他们不能往深处玩。
每周都会救一两条不珍惜自己生命的家伙。
这么说起来,父亲的人生似乎毫无意义,但据他牵着还小时我的手,走在沙滩边,告诉我:
还年轻的时候,我就在这工作,救了你还年轻的母亲,然后情投意合,西安的女孩嫁给了三亚的小伙子,本来是极美妙的事,不久后生下了你,再然后母亲要回趟老家,从此再无踪影。
我问为什么。
你说这片海终究留不住人。
我问为什么还要做这份工作。
你说这片海始终不会离开。
你供我吃穿,省吃俭用,说是钱存下来给我当嫁妆,嘱咐我,要嫁给一个本地男孩子,然后生两个胖儿子。
我怕自己的人生被定论,按照您说的一步步走向安稳,大学还没结束,就相了二三次亲。
当时我觉得自己在被胁迫,痛苦的每日皱着眉头,但我始终无法下决心离开这做城市,直到有一天。
那天一位自称母亲的女人出现在我学校,我一眼就认了出来,因为我和你没有丝毫相像,几乎和她一个模子刻出来。
她说啥我忘了,她想带我去见您,然后给一大笔钱,还口口声声说我不是您女儿。
她说自己当年怀了负心汉的孩子就是我想自杀,被您救了,嫁给您后,生下我之后,听到您笑嘻嘻的说。
我没有生育能力。
然后她无颜面对,出走漂泊。
她以麻木的表情告知我这个事实,然后镇静的点了一根烟等待我选择。
我用和她类似的表情说:你丫滚。
然后她就头也不回的走了,管这个陌生女人去哪里,我厌恶她的一切包括自己。
我想了很久,短信也没发就离开了您,独身去往望京。
可能是我从您那学来的品德远不及她遗传给我的本性凉薄。
也可能只是我一早就想离开,只是早前没做好准备,她只是过来推了我一把,和不是您亲生女儿无关。
我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反而愈发迷糊,然后在望京过秋天,呼吸着雾霾,看不到自己影子,想着这或许是自己。
生活不易,您每年打三五电话,每次都假装无所谓,然后关心两句就主动结束,每次随便说几句就说:你挂吧。
我也每次都直接挂断,前不久我说要结婚了,想接您来望京参加婚礼。
您沉默良久,隔着电话,我听到您的呼吸声都愈发茁重。
然后秉着呼吸,看似不在意的让我挂了电话。
您以为我会和往常一样直接挂,但那次我固执的没有。
然后听到您的哭泣声,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在电话这头,泪如雨下,忍住不发出声音,跑出房间,一边看着您和我唯一的照片,哭个不停。
包括现在也红着眼眶,不断吞咽泪水。
我叫周青,我爸爸叫周自知。
我叫周青,我爸爸叫周自知。
我反复在看不到影子的雾霾天朝着这座城市最喧闹的地方喊,呼喊,哭的声嘶力竭。
我好高兴,终于知道自己是谁了,也无比想念您,仔细想想已经叫了好几年的老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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