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慌乱之中,我感觉我的一条腿被发哥死死抱住。此刻发哥的大半身体已经沉入泥淖,并且拖着我的腿,往黑暗中沉去。我的脑袋没入了淤泥中,嘴里满是淤泥。但我能感觉到警察还在努力想要把我拖出去。将发哥带入黑暗深处的泥淖,开始螺旋涌动,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完全沉入泥淖发哥往更深的地方吸去,而发哥拼死抱住我的腿,将我也拽入泥淖之中。
然后抓住我衣服的四只手,像是达成了一种默契,同时放开我的身体,任发哥带着我一同滑向浓重的黑暗之中。
我想喊叫,可是我的嘴里都是淤泥。我仿佛听到岸上的两个警察嗡嗡地交谈着什么。接着,我想我一定是进入了死亡的专用通道(如果有的话),浑身炽热,简直要融化掉。
一阵阵巨大的夯地打桩的声音在我的耳朵里面回荡着,并且不断地扩增、膨胀,往我的身体里面填充,于是身体也跟着膨胀起来······
最终一定会爆炸的,我想。
☆、番外5
缺失。
总是有缺失存在。
先是父亲的缺席,那是在我的童年。
“童年吗?在这里,我们没有童年和成年之别。我们从来就没有创造过这个词语。”
声音听上去有一股金属的味道,就像是,就像是铿锵作响的金属物之间的撞击,就像是正在夯地的打桩机的声音。很奇怪,为什么我总是会想起夯地的打桩机?
或许是机器人的声音。
我感到呼吸困难,就像有什么东西压迫着我身体。
嗨,有人在吗?任何人?这里是什么地方?
地狱?天堂?阴曹地府?还是佛教里投胎转世的中阴世?
我该像当初见到顾晓明那样,对世事抱着一种玩世不恭的态度,用一种嗤之以鼻的声调,从鼻子里哼哧道,“妇课!噢!你们这里没有童年,没有成年吗?噢,是吗?你们他妈是什么物种?火星人吗?妇课!”
慢着。为什么这声音听上去有一股金属的味道?
“姑且如此说吧。”那个金属声音又说道。
“什么?说什么?”
“姑且用你的词语——童年。在这里,时间是流动的,就想流水一般。我们不分辨童年和成年,因为时间是流动的,不可以切割的。”
我死了?
“你没有。你进入了时间盲点。”
噢噢,慢慢来。什么叫时间盲点?
难道我不知道时间是流动的吗?好像我是个中风患者,时间停止了一般。
······
我真的中风了吗?为什么我动不了?我的手,我的脚,我的肚子,我的屁股,眼睛······
我一定是中风了。
如果我中风,那我得化上一点时间来回忆我的生命,这就像是,啊,这就像是临死前的忏悔!你做了什么?
不要总是想着缺失,我告诫自己。
为什么我总是想着缺失?难道我的生命力只有缺失吗?难道没有什么可以让我幸福微笑地闭上眼睛的事情——在我的生命里?也许我不能思考了吧。
救救我。
嘿,刚才谁在说话。
嘿,机器人,为什么我不能思考?
“你父亲······”
我不是来听你说佛洛依德那套谬论的。听着,别在跟我说父亲。
小时候有人对我说,我父亲没有死。他生活在别的什么地方。我总是盼着他回来。我妈对我说,不会的,你爸永远都不会回来。
有一天,人家看到他背上抗着一只蛇皮口袋,像个民工似的,在镇上等车。他告诉人家,他的袋子里是中药材。他带着一袋中药材到城里的药材收购站去卖,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这个说法十分可疑。
另一个可疑的说法来自我妈。我妈说他是个职业军人。有一次军事演习,他从悬崖上摔了下去,之后就杳无音讯。连他的尸体,都没有见着。
高考那一年,我问妈,爸还会回来吗?
不会,她说,因为他是个叛国贼,是老美的间谍。
我说妈你在开玩笑吧?我爸要是叛国贼,在那个年代估计我们都死过一万次了。
无论是什么,总之,你记住他再也不会回来。
“也许······”
也许什么?她没有说。
但我对这个“也许”记得非常深刻。这种可能性包含了巨大的诱惑力。
“你父亲并不在这里。他确实已经死去。”
那个声音又回来了。
“他是这么死的?”
“总之他已经死去。你不需要知道。你的另一个缺失,夏青······”
“什么夏青?你为什么会知道我此刻脑子在想着夏青?”
“问题太多。我无法一一回答你。”
童年之后,便是我短暂的成年。此刻当我回想起来,我是如此思念一个人,同时也要憎恨一个人。这种思念和憎恨几乎同等份量,处于天平的两端,在我死去的时候保持着病态的平衡。
我思念夏青,因为没能陪伴她一起去往东部寻找基督教青年会的会长。我从来就不相信基督教青年会那一套骗人的巫术。现在我明白我是否相信并不重要,重要地是我可以在路上保护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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