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沪清楚地看到,死人的手,长得十分奇怪,指缝间粘连着一层厚厚的棕色蹼膜。
“得把这家伙身上的皮也剥下来。”
船长烦躁地发话了,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十、鱼与人
“不知道他死的时候痛不痛啊。”小浦对小沪说。
事件都发生三天了,两个孩子仍在回忆着那朝思暮想却难得一见的水栖人。这回,终于见着了,他却死了。
“他是水栖人,一定不会害怕疼痛的。”小沪满脸钦羡的表情。
“可是,仔细想想也不对呀,那天他死去的时候,分明也扭缩了。我猜想他的神经组织跟我们的也很相似吧。”小浦是一副吃不准的样子。
“啊,你说的大概也不错吧。我想起来了,就像鱼从水中捉出,在网里或在甲板上翻跳着一直至死,也显示了痛苦。但是鱼不能发出我们可以听得出来的哭喊凄叫。”小沪终于把很久以来一直匿藏在心中的想法,向好朋友说了出来。
“鱼类的死亡一定更为痛苦、更为绵长吧,因为都是捞上船来,任它们慢慢去死。”
“由于鱼鳃只能从水中吸取氧气而不能从空气中吸取,因此离开水的鱼不能呼吸。鱼可能是因窒息而慢慢憋死的,如果是深海鱼,被拖回渔船,则可能是因失压而痛苦死亡。”
这样的话,似乎不像是发自渔民说的。但小沪这一代人,却与他们的前辈有了显著的不同。
“水栖人也是这样的吗?他好像有鳃哩。”
“不过,他似乎在上船前便被鱼叉搠死了,恐怕并没有经历那样的痛苦折磨吧?”
“不管怎样,遗憾的是,不能下到海底与他们打交道呀。我们是以捕捉和杀害海洋动物为生的,自然地,心情中便对水中的生命存在着畏惧,不管它们是人还是鱼。”早熟的小浦像个大人似地连声叹息。
那水栖人被杀死后,就被厨师做成一道菜来给大家吃掉了。显然,他是被当作与黄鱼或者带鱼同样的海洋生物来对待的。而在小沪和小浦看来,这正是连水手们自己也意识不到的畏惧之心的流露。由于肉量有限,每人仅分到一小匙尝鲜。小沪和小浦因为有过下海寻找水栖人的经历,都不敢吃那肉。
“为了鱼也为了人,我们应当不再吃鱼。”小沪迟疑了一下,说。
“听大人讲,我们已经够好的了。我们吃鱼,但已经决定不再吃其他动物的肉。这一点与陆生人绝对不同。”
“那既不吃其他动物的肉,又不吃鱼肉的人,是什么样的人呢?”
“是呀,生活在人海底部的水栖人,又吃什么呢?”
小沪想,不会吃我们掉到海中的尸体吧?他又想起了“富海”号沉没的一刹那。人们在鲜艳的波涛间挣扎着大声惨叫,其中有妈妈。妈妈的身体,此时已被鱼儿或者水栖人吃掉了吧?
看着红色的海洋,孩子们的眼神中隐伏着迷离的阴翳。
十一、上岸
一天,“凤江”号又返回了一处它曾经捕过鱼的海域。水手们看到海面上漂荡着一串串白色的塑料浮标,是以前没有见过的。
捞起来一看,见上面画着奇怪的符号和图形:星星和波纹,中间嵌着一个满月。
“是怀特人的东西。”
“真可怕,他们的触角已经深入到这里了。”“
“看样子,他们很快要在这一带的海洋上建立基地了。”“
是为了对付下到海底的陆生人吗?不是说,怀特人是恐水生物吗?”
“难说啊。总之,今后我们不能再在这里捕鱼了。”“
“慢慢地,渔场会一个都不剩啊。我们该怎么办?”
“这一点,几年前便已预料到了。那时候,怀特人打前哨的侦察飞船还刚刚出现在天空中哩。”
于是,就到了需要做出最后决定的时刻。
大人们又开起了冗长的会议。然后,渔船便改变了航向。
这是多少年来“凤江”号第一次贴近海岸航行。水手ffJ怀着惊惧之心,看到了久违的或者从未见过的陆地。陆地已渺无人烟,一片荒寂。有时候,船儿经过的岸边,残存着一些规模不小的海上工程,看样子像是制氢车间或者潮汐发电站,但都被毁坏得不成样子了。偶尔还能见到岸基高炮和导弹阵地,已是一块块分崩离析的黑炭。在低矮的山头上,散落着飞机的残骸,生满了锈,机身上尚能隐约看到五角星或着红太阳的标志,显示着当初战区的归属。
陆地经历了比海洋更大的变化呀。而陆生人看来是死绝了。
“不妨派一些人上岸去看看吧,我们不能下到海底去生活,但也许有一天是可以返回陆地的。”船长提议。
“是像肺鱼那样登陆吗?”大副有砦兴奋。
“还不好说。陆地文明跟海洋文明是完全不一样的。所以不能让全船人冒险上岸,只能派一小部分人先去,看看情况再说吧。”
于是,开始征集自愿者。小沪和小浦都报了名。他们被选中了。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谁再把他们视为需要特殊照顾的孩子了。
登陆的人们携带着武器、干粮和水,在一个河口上了岸。初次见到河流,目睹那与海洋颜色不尽相同的奇异水体,小沪和小浦的心头一阵发涩,都不知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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