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过漫长的海上航行后,郑和终于作出了登陆的决定。林观想,这是不是他一生中最重大的决定呢?
这时,郑和已转身返回舱中看海图去了。
看着他佝偻的背影,林观的眼睛不禁潮湿了。
八、发现欧洲
海图上的最新显示,证实了葡萄牙人所言不虚。三宝太监命令三桅船在前方引路,大明帝国的船队紧随其后,乘风破浪向那叫做欧罗巴的新大陆挺进。又航行了三天,便在一处平整的海滩靠了岸。
此地名叫萨格里什,不过是一个荒僻渔村,而非料想中城堡巍峨的勤王军基地。众人都有些失望。
没有想到的却是,三宝太监庞大船队的到来,在村子中引起了轰动,一时番歌动地,鸟语震天,男女老少均奔往腾跃,齐齐拥上海滩,啧啧有声地观看“上帝派来的从未见过的巨大活动房屋”。
看上去,村民比较贫困,大概连温饱线还没有过吧,却个个兴高采烈。林观不禁想到,这就是所谓的幸福感哪,它与财富并无太大关系。这令他反思中国的现实。不过,五千年文明毕竟是不同,伟大只有通过比较才能彰显。真个是洗天兵于海峤,张万里之神威。帝国怎么可能被颠覆呢?他不禁淌下了热泪。
郑和派出一支千人先遣队,由朱真率领,纪律严明地上了岸。大明将士受到空前热烈的欢迎。大家的服饰、兵器、肤色乃至走路的姿势都受到村民们的交口称赞。官兵们在岸上总共呆了两个时辰,朱真找到了村民的头儿,把他带回宝船,引领到郑和面前。
这是一个神色腼腆但浑身很脏的年轻人,穿着一件像足有十几年未换的粗毛长衣,脸像打生下来就没有洗过,但眉宇间颇有些英姿勃发,总之倒真有几分隐士的模样。他目不转睛地瞧着中国人,只顾着微笑。郑和打量着他,半天没有言语。
“我知道变化终归要来,这一切早在我的预见之中。”这异邦人喃喃说,不时好奇地瞥一眼宝船甲板上雄赳赳的大铜炮、碗口铳和铁咀火鹞。
“这,便是我们的亨利亲王。”衣衫褴褛的葡萄牙水手指着那年轻人麻雀般叽叽喳喳说。
听完通事的翻译,郑和向前倾了倾身子,和蔼可亲地向隐士模样的年轻人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亨利,亨利亲王。”
“那便是你的船队么?”郑和挥手一指几艘侏儒般可怜地挤在宝船之间的葡萄牙舢板。
“让您见笑了,是的。”
“据说你在睡梦中预知到我们会来?”
“不好意思,正是。”
这时,林观看见三宝太监的眼睛有些湿润,脸上的几块老年斑也熠熠生辉起来。他不禁有些替他担心,而王景弘的表情也显露出同样的忧虑。林观看到,葡萄牙人的三桅船夹在大明帝国的大船之间,可笑地小猪一样摇摆,像马上就要散架。而那些未开化的葡萄牙渔民,歪歪斜斜站在海滩上,露出傻乎乎、脏兮兮的笑容,口水正一挂挂地往下淌。不敢想像怀特人就是这种样子。难道这就是未来的勤王者吗?林观一时有些怀疑,在伟大理想和急迫心情的双重压力之下,在海上长途颠沛之后,在重病未愈之前,郑和的大脑中是否产生了病理幻觉?
郑和急切地问那自称亨利王子的人:“你知道我们一直在寻找你们吗?”
年轻的番王眨眨绿眼,说:“怎么不知道呢?最近以来,我老是做一个相同内容的怪梦。我梦见一支来自东方的舰队,前来拯救我那可怜的国家。总算盼来了。”
“你的国家究竟遇到了什么困难?你可以尽管向我诉说。我是全权代表大明皇帝的。”
郑和露出悲天悯人的表情。他没有向对方提起,大明帝国其实也面临着严重危机,而这正是他七下两洋的动机。看来,他还没有糊涂啊。林观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是这样的,船长大人,如您所知,这个渔衬唤做萨格里什。一天,上帝忽然通过梦境向我发出喻示,命令我放弃葡京王宫中的舒适生活,来这里研究海洋学。上帝的原话是,东方的神秘舰队不久就要驶来,要把最先进的文明向西方传播。上帝说,亨利呀,你要去寻找那向南的新航路,前去迎接他们。这也与我的愿望不谋而合。其实我从小就希望了解加那利群岛和博哈多尔角南面的情况,与可能居住在那里的基督教徒们进行贸易,查清穆罕默德统治的范围,寻找一位基督教国王帮助我反对异教徒,传播基督教信仰……找到几内亚。可是,在这个愚昧落后的国家里,没有人理解我的想法。大家认为,根本不存在我说的那些人民和事物,不存在新航路,更不存在东方的大陆,因为葡萄牙便是这世界的中心!王官里的那些人认为航海探险毫无意义,不会有任何收益。寻找新世界更是一件荒谬的事情!我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但如果你们再不到达,我可能也坚持不了多久了。”亨利亲王仰望着郑和,泪花闪烁。
“可怜的亲王,伟大的好奇心,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说得多好呀。”三宝太监的热泪终于掉了下来。他说:“我们拥有一份对海洋的同等真诚。现在,我们既已来到,你再不必忧虑了。”
“是的,这让人艳羡的舰队,将向那些鼠目寸光的人们现身说法,证明走向海洋的必要性,证明地球上还有别的强国存在,证明葡萄牙并不是世界的中心。请您赶快启程到我们的都城里斯本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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