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这么猜测的,但恐怕也只有一部分人能去吧。但谁知道是不是你?这是不能由自己说了算的事情。”
这是我第一次听人说起人类的归宿。尸虺喁喁地叙叨着,声音越来越小,语气越来越不肯定。他那可怖的面具上沉淀着四五道绿色光环,透露出深深的悲哀。一时我以为,这面具其实就是尸虺的本脸。
说到这里,尸虺仿佛从梦中醒来,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像是深怀着沉重的罪感,转身黯然游走了。
这一瞬间,我在强大中看到了虚弱。
假的哦,一切都是假的。
他没有吃掉我,这反倒使我惴惴不安。
很久以后,我仍然不明白为什么尸虺要对我说这些。
或许,是因为我真的不同于常人?
或许,他是为了解脱缠绕着自己的恐怖,才来找我说话的?
或许,是蚺遗让尸虺来告诉我这些的?
或许,其实不是尸虺在对我说话,而是隐藏在他额上黑发中那个死去女人的灵魂,在把海洋中的秘密向我讲诉?
不管怎样,那天,我眼中的尸虺成了一头失去了斗志的海兽。我觉得,他是被传说中的陆地给打败了。
八、危机
不能去到陆地,也不能去到海底城,更不能被尸虺吃掉,那么就这样挣扎着凑合过下去吧!此后,尸虺再也没有提起陆地和海底城的事情,也不再来单独与我说话了,就像我根本不曾存在过,而他什么也不曾对我说起过。
不久,喙怪发现了新的目标。在一处海盆中,有一个族群。侦察表明,他们储藏有丰富的食物,蓄养肴大批的女人。
尸虺发一声怪啸,大家又杀奔了过去。
我们到达后才知道扑了空。那异族的男人们带着食物、孩子和妇女早已逃去了远方,留下的只是一堆畸胎,积放在礁岩上的石穴里,探头探脑像在嘲笑这掠食的人们。而看守这些不能成长为人的胎儿的,是一个垂死的老妪。
还没有过掠食失败的先例,大家十分窝火而懊怒,我却有了大难临头的感觉。
大脑袋恶狠狠地问老妪:“你们的人呢?”
这像是由一堆皱皮堆积而成的秃头生物平静地娓娓道来:“知道你们要来,都躲开了。”
“咦,你们怎么知道我们要来?”
“难道海洋中还有人不知道人鲼的么?”
“你说什么?”
“人鲼啊。水栖人里面的吊睛鲼。”
大脑袋呜呜地笑起来。他告诉老妪,我们是吃人肉的,但不吃老妪。痈疽和喙怪在一边也夸张地附笑。我却笑不出来。
尸虺这时发问:“可是,你们到底是怎么知道我们要来的呢?”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他一定也感到了不妥。
老妪仿佛很害羞地一笑,随即闭上眼睛,不再做声。
尸虺便命令痈疽与她交合。那老妪听尸虺这么说,浑身乱抖,显出很为难的样子。但等痈疽碰到她的身子,她却变得主动了,头皮上凸现了红斑,兴奋得像个小姑娘,连腹下萎缩的鳍也肿大了。这事很快就办完了。痈疽还不肯脱离,尸虺便一把捉住痈疽的脖子,把他从老妪身上扔开,自已卜前去捏住女人的喉管。她那个地方立时咕噜咕噜响起来,像是一道海底暗流从地壳下汩汩涌过。她的眼白纷纷往外溢出,身子飞快地缩小,小得像一条鱼仔,而神态也像鱼仔了,脸上洋溢出娟秀可爱的神色。她活像就要在尸虺的十指间凭空消失。但她没有死,因为缩小了,灵巧地从尸虺的大手中嗖地蹿出,那股鲜活劲,把大家都吓了一跳。还是痈疽眼疾手快,掷出一支水矛,把她噗嗤一声穿透了。但这时老妪的身体只是头尾折迭了一下,便像一个透明物一般忽然不见了,仅剩下一根水矛怯生生地空浮在水层中。
“她成精了。”传来蚺遗幸灾乐祸的低声吟哦,“以前听说过这事,想不到竞亲眼见到了!嘿嘿嘿。”
老妪成精了,而这个族群的成年人统统不见了,他们事先知道一切似地远远逃离,把食物和女人带到掠食族难以找到的他处。蚺遗大概感知到了,我们正在受着海洋中控制不了的力量的作弄。
大家怔怔地去看不会动弹的畸胎,觉得它们无不制造得精致迷人,如果诞生在另外一个世界,说不定会被看作神童。忽然,尸虺又连声呼唤起自己的名字,这的确是海洋中最奇异不过的声音,能使在场的每个人肝胆俱碎。它像水兽临死前的哀鸣,似哭非哭,又像致尸鱼在连续地呕吐出大堆秽物。在我见过的人里面,只有尸虺能够发出这样的声音。
真的是末日之音么?我忽然觉得,尸虺这时说不定在幻觉中看见了陆地呢。那恐怖万分而令人神往的虚无之所,心情矛盾的水栖人死后将要归去的坟地!
那个老妪是不是通过海洋中的神秘隧道已经前往了呢?
九、抵抗
事情的真相是,在这个时候,残存的水栖人已组成联盟,由男人们牵头,发起了针对掠食族的抵抗。
最开始,联盟派出侦察兵,测知掠食族的动向,一旦知道尸虺带人袭来,便闻风而逃,等掠食族的大队人马赶到时,整个族群都远避了。再后来,他们便使用武力作出还击。抗争从零星和被动开始,逐渐向成规模和主动的方向发展。水栖人之间的混战,是海洋末日到来前的最后一支插曲,但我认为已是没有耐心的听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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