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稀拉拉的队伍从水笔仔不远处经过。一股水流冲来,水笔仔像人一样摇了摇身子。水草的身影猛地飘荡了出来,全身浮肿,好像她刚刚死去不久。
我停止了游动。
水草不说话,文静安详地打量着我。我注意到水草的左脚腕上,不知什么时候戴上了一圈紫菜花环。原来,她是来为我送别的。
“水草妹妹呀,请你保佑我吧。让我们的族群尽快过上文明的生活吧!”我在心里说。然后,便奋力游走了。
或许是水草显灵,胜机竟然向我们招手了。
出人意料的是,黾人已没有了记忆中的强大,它极度衰弱了。其族群仅剩两千多人,并正被另一队来历不明的人马追杀。
原来,黾人也是前往深渊避难来的。
我遂将部下一分为二,一队交予痈疽,一队由我亲自率领,怀抱复仇之念,利箭一般向敌人偷袭,把那蠕动着的黾人长蛇阵切割成了三段。
没料到掠食族竟会卷土重来,黾人一下大乱。我故技重施,单身直人黾人族群的中心,斩下了其首领的头颅!
杀伐所引发的久违畅快,重新在我的血液中沸腾。而痈疽率领的人马,也恢复了掠食者的凶残本性,大开杀戒。
看到这样的情形,其余的黾人,竟刹那间在水层中怔住了,失去了抵抗的能力,这与他们的前辈,是大相径庭啊。他们都成了我的俘虏。
胜利来得如此容易,就像是海洋玩的一个游戏。
然而,就在这时,那支追杀黾人的队伍也到达了。有一个狰狞的身影游在最前面,恍惚间竟若尸虺。
这家伙直冲我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支水矛刺到了眼前,我猝不及防,躲避不及。但就在生死之间,对方却迅疾地收了手。
“是你呀。”
我看过去,见那人年纪与我相仿,双吻突出像箭鱼,背上长着一排青色的倒刺,趾间的蹼又宽又大,模样很是丑陋。
这形象我肯定在哪里见过。脑子里火光闪现,才记起正是很久以前,那曾经把我从巨水蚤口中救下的怪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惊喜地问。
“我是追杀黾人来的。那些无耻的家伙夺走了我的女人。”
“想不到又见面了。”
“我也时常想念你哩。还好,最后一刹那,我从身形上认出了你。”
原来,这人大名叫做危虫,在离开我后,便找到了自己的族群,后来又独立门户,最后成为新一代的海洋漫游者。值得庆幸的是,水压没有剥夺他的记忆。这样的水栖人已是寥寥无几了。
“你的面具,很是不同寻常、不同寻常!那是海洋王者的标志啊。这大海中所有的生物见到了,咦,是要敬畏的。”
危虫吃惊地看着我头戴的海兽骨面具和额缠的死女人头发,竟不敢再有傲气和骄奢。这却使我感到十分意外。我完全没有想到。尸虺遗下的面具竟然有着如此的魔力。
“既然如此,干脆,你也加入我们吧。”我心念一动,果断地提议。
危虫以前便知道尸虺的大名,现在看到我代替了尸虺,成了掠食族的首领,心下既惊且喜,便一口答应与我结盟。毕竟,在海洋目前的状况下,还是结伙抱团更加安全。
危虫带来了一千多人。他也从黾人手中夺回了他的女人,是他的同母异父妹妹兼配偶,名叫妨姹。
妨姹是一头流线型的年轻海兽,丰腴而轻盈,身体仿佛是薄薄透明的,布满了像要融化开来的青色斑纹;乳头圆润饱满,似乎经常承受着爱抚和吮吸;小巧的背脊上倒插着含羞鱼似的双飞小鳍。
妨姹的出现,在我心里触发了重生般的春潮悸动。在这非均质的水世界里,我的确已经有很久不曾见过女人了。而“配偶”又是什么?这个第一次听到的说法,更使我惊诧莫名。一刹那,仿佛燥热的海洋中盛开了阴凉的花蕾。我又仿佛看到了水草惨白脚脖上套着的绿色植物饰环,洋溢出一片清爽的温馨。
危虫是为了救回自己的女人,最终才与我重逢的。这竟让我莫名地自卑起来。
九、新音
一场战斗俘虏了将近两千名黾人,有男有女,而且还增加了危虫这支有生力量,可以说是收获丰厚。
大概,文明已经在向我发出邀请了。
我心中浮动着说不出的愉快。危虫便是赤瘿预言中的帮助者么?我还不敢十分肯定。
令我伤感的是,我没有在黾人族群中找到妈妈,也没有找到失落的姐妹。我向一名黾人老者询问。老者却不记得与我妈妈有关的任何事情。
我提醒他:“那银色的男人,你总见过吧。你当初必定是杀掠者中的一员。”
老者昏噩地说:“银色的男人?那是什么啊。我不懂得。”
“你们是不行了,海洋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我叹道。此时,对黾人的憎恨竞也消减了不少。
“我们是不行了。”那老人沉痛地说,“没有永恒的强大啊。你让我死去吧。”
我想,妈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我伤心了一小会儿,便被另一种喜悦吞没了。
俘虏们带来了最好的礼物——人肉。“这种被称作海洋的东西,其实就是为着出产人肉而波涛翻滚着的啊。”蚺遗的判断是多么的准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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