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一步观察,便看见离我们最近的几个海底城圆球的外壳上,有一些黑黝黝的栅形门洞,沿边爬满齿裂虫和柱头虫。我暗自呼其为“海闸”。此时,“轮盘”像是在完成最后一项引导的使命,一只只轻快地通过这栅形闸门,游进了深不可测的巨城腹中。
我派喙怪游进“海闸”前去打探。不一时,他平安地返回。待他报告没有危险,我才带着大队人马钻入“海闸”,便游进了那无数金属球体中的一个。
这是一处充满海水的宽敞空腔,圆球内部的高旷,竟能容纳数万之人,现在成了各种底栖和浮游生物的乐土。这里的生物也都闪闪发光,像是一只巨杯盛满了无数星星。在球体的穹壁上,阶梯状地分布着数不过来的蜂窝状凹坑,正像一间间规格统,。的向内收缩的穴居,穴旁有一块块向外伸出的短吻平台,不知有什么功用。在宏大的空问里面,有数千条纵横交错的天桥式管道,在众人头顶上方凌空飞越,形成交错重叠、密密麻麻的金属网络。除此之外,圆球内并无他物。
我回忆着妈妈所形容的海底城的情形,却不得要领,难以印证。
我于是对大家说:“既来之,则安之。这里便是我们的新家园。这海底城的居民,其实正是我们。”
大家早就累得不行了,于是就地安顿下来。我们很自然地把新家置于壁上的穴居。这居所为金属铸就,空无一物,却像是很早以前便为我们的到采所预留。以此为室,比藏身于裸露在海洋中的岩礁洞穴中要安全得多。
我们迅速适应着全新的环境。很快,一切又恢复到深渊中的常态:吃人和生育。由于有了金属圆球的庇护,一切更加安然而和谐了。但这就是海底城所要带来的一切吗?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惟有危虫冷冷地观察着这一切,像是看破了事情的实质,露出了忧虑的神色。
“这足个圈套呢。”他说。
我虽也对海底城有些失望,却出于自尊,不愿与他理论。随后的一段时间里,我时常带着岣蠖,在海底城中好奇地四处周游。
我直觉到,这城池虽是空壳,却仍然藏有待揭之谜,关系到我们在海洋关闭之前,如何度过世界末日的根本问题。“轮盘”引领水栖人来到这里,定有着特殊的用意。作为全人类的首领,我的使命便是去探究这世界的谜底,找出海底城之于水栖人的真正意义。我的任何一个发现,都将在岣蠖身上体现出它的价值。
此时,岣蠖又长大一些了。他将是未来的海洋王。我固执地认为,海底城,假如不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归宿,却一定是为着蜘蠖而预留的。
这也便是妨姹所预感到的么?
五、谁的居所
我决心要使蜘蠖尽快熟悉海底城的每一个细节,因为我确信这是他未来的王宫,是人类重新统驭海洋的出发点。左手上长着一双眼睛的蛔蠖将是实现救赎的关键人物。我们据为新巢的球体其实位于海底城的边缘一角。从这里望出去,组合成庞大海底城的无数圆球层层叠叠地排列着矩阵,一直延伸到海幕那遥不可及的脚下。球体之间每隔一段距离,便伫立起一个醒日的标志性建筑,大部分表现力一种高大的菱形塔式结构,闪射出暗红色的微微冷光。所有的球体和菱形巨塔之间都由金属的圆形管道相联。这管道外观设计得十分简洁,内部却极为宽敞,可以容纳很多人和物体同时通过。我和岣蠖游进去后,宛如置身于巨鲸的腹中。
管道中铺有废弃的金属长轨。管壁有一些部位是用特殊的透明质材建造的,但其余部分并不透明。有的地方已经朽坏破损,通过裂口,大量海水涌了进来。
那么,这球体与管道,以前是不是与海水隔绝的呢?这是我的猜想。经年生存于水体中的水栖人,对于任何中空而干燥的世界,并没有感性的认识。
我和蛔蠖沿着管道,向最近的一座菱形塔游去。管道中有不少底栖动物安家落户,藤壶和贻贝爬满了内壁,船蛆、海笋、跳虫和石蛏等钻孔生物,把城体打得千疮百孔。另外还有海绵、水螅、涡虫和实螺,不知是什么原因,其形状与海底城外的不同,主要特征是庞大得惊人,一条才女虫便相当于两个水栖人的身躯,因此常常会造成交通的阻塞。我不得不大力驱逐这些拦路者,有时也将之杀死。蜘蠖则对这艰难危险的探索似感勉强,满脸的愁苦。
行进中,偶尔可见孤单的“轮盘”飘然而至,划过我们的身旁,径直去到远处。这东西此时似已成为人类的陌路人。忽然,管道变得更加开阔了,如同本身便成了一处绽放的海湾。管壁上生出一个按一个的巨型疣瘤状物体,向外海突出。我带着岣蠖好奇地钻人一个,发现里面竟然是明亮而空敞的广场。
广场上堆积着垃圾废料和有机碎屑,水丘一般耸起,上面聚集着密密麻麻的海洋生物,大部分是一种胶冻状的白色虫子,以及腐烂皮肤般的淡绿色菌席,拥挤得不留~点空隙,人看了便心里发怵。那白色虫子,是一种蠕形动物,体表长满细密的横环,以体内的液压来进行蠕动,平时潜居于海底,以软泥和腐物为生。
在垃圾和虫子中间,我们发现了零零散散的骨头,不知是何种动物所遗。有断裂的肢骨和股骨,也有破碎的头骨和面骨,其模样倒有些像是人类了,但没有一具完整成形的骷髅。在这些零乱的髌骨旁边,还躺着一些四分五裂的金属物体,有的像是八足的海蜘蛛,有的像是披甲的斧釜龟。离开这个广场,我们又钻进另一个瘤状物,在这里我们看到了近似海盘车形的异状空间,地面层层叠叠地堆垒着成千上万座灰白色的半球形金属小丘,体积比人体略大,每个小丘前竖有一座三角形的金属碑,有的已经倒塌或断裂。被贝类覆盖的碑体上,隐约地攀爬着奇奇怪怪的断续纹路。我们不知这便是文字,也不知这便是海底坟区,默默看了一阵,便黯然离去。其实,坟墓的事情,尸虺当初是提起过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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