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混乱的前夕
他们获救后,便把遇到的这事情向别人述说。大家都难以相信这是真的。尤其是,废墟、古堡、立柱、奇怪的尸骨,还有圆筒中的世界,这一切怎么可能存在!他们还说看到了一处没有水的天地,白茫茫的,蓝兮兮的,恐怕是从那立柱中透下来的光影,来自不可知的遥远处,由圆筒来接收。别人一说不信,他们便不服气地要带人去看。但是,人家都说那是幻觉,他们有时也便想这大概真是幻觉。只是静下来时,却为那发射蓝白光的世界而怦怦心跳,这时再去看海,海已不是海了。
哥哥很想再赴古堡一趟,妹妹却害怕去。她有一种预感,就是他们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那是不样的。大难就要来临。而哥哥却为了挽回自尊,想证明不是幻觉,一定要去。他便带着一个名叫“闲者”的朋友去了。这回他们坐着喷水艇去,他们是瞒着众人偷偷去的。他们自己也很心惊胆战,;因这样做是违反了海洋里的不成文规则,心中便充满了就要告别既定生活似的深刻惧怕。
死城当然还在那里,像是无限光明之海中的一个毒瘤,只是以前被大海私下里偷偷藏匿了,掩饰了。他们又想细看,又怕细看,驾着喷水艇,环绕废墟游了两周,这回看清了它的规模,那是极大的。于是,心中满是凄凉,也感悟到他们无欲无争生活之虚假,觉得这才是一切繁华梦的真正结局。随后,他们便直奔古堡。那具骷髅仍在,仿佛笑眯眯的,欢迎着不速之客。
他们心悸着把眼睛凑上嵌有玻璃的圆筒,又看见了海外之世界。
而这一次,他们来得是个时候,那世界出现了改变,它不再是蓝白色的,而是玄黑的背景上缀有无数闪耀的小小亮点,珍珠一般,其间又衬有一道银光闪闪的柔漫大道。这又是海底世界中不可能见到的惊惧景象。此时,闲者无意中转动了圆筒边上的一个金属手轮,却见珍珠被放大了,是一个个散射着不同光色的小小圆球,有的幻化成珊瑚似的花蕾,有的耀动着奇形的云霞,那闪射银光的大道,竟是由无数小亮点组成的。此前,他们仅仅熟悉红色的单调水世界,却没有见过这非人间的五彩缤纷,顿然惊呆了。
之后,他便和闲者常去了。他们被那世界迷住了,乱了水栖人的本性。
圆筒中的世界确在时时变化,其情其形总是出人意料。一忽尔,白色又出现了,但更多时候是以蓝色为主调的空旷。有时则是一片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某一刻是霞光万道,另一刻是雷电齐鸣,有一次出现了七彩的一道弧弓,另一次竟跳出了一个火光四射的圆盘,刺得海底人的眼睛一下子疼了,黑了,好在闪躲得快,如此也要半天才能恢复过来。他们以后总是小心地避开那亮物。有的时候也有另一个圆盘,是黄色的,能够肉眼直视,上面堆积着密密的阴影。但这东西也会变成弯弯的,最后就消失了,但消失之后,过一段时间又会重现。他们还曾看见过一个红色的球体和一个套着光环的圆物,在漆黑的背景上孤独地浮动着。还有拖着巨大光鲜尾巴的客人,从圆筒的视界中一掠而过。
对于习惯在深海中安安静静地度过一生的生物来说,这些是不同寻常的。闲者把事情传开了。这样就慢慢地引起了严肃的对待。
很快,便有别的人来了。他们先是远远地躲在废墟外面偷窥,害怕进入。尔后,便壮着胆子游入了城中,最后进入了古堡。他们只要凑在圆筒上看上一眼,便会浑身一颤,被电鳗击中似的,露出可怜的表情。来看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看后都变了脸色,默默地离去。只有先知,叹息着发表了一句话的议论。
“天下将不安定了。”
听了这句话,滑稽,也就是第一个发现古堡的男人,悲戚地一指废墟,反问先知:
“那么,天下本来是安定的么?”
他提的问题在海底世界中前所未闻,连先知也害怕了。人们在看过这落入古堡的光影后,看过这惨淡荒凉的死城后,沉着一颗心,通通退行回了原先的海洋中,藏身于他们的古老圈层,躲入他们习以为常的小小宇宙,才安心了一些。这就像婴儿生出来后,又缩回了子宫。他们也都觉得这海洋里要出点什么反常事了,都忐忑不安。
但滑稽心中却有一样感觉在苏醒:人最终是要往那里去的。他已被那孔洞中的世界吸引了,恰如服食了毒藻一般。或者,这让人亢奋的毒素本来就是体内固有的?
而他的妹妹却只是冷笑。女人的直觉,使她看透了一切。女人的实际,使她准备好了应对一切。哥哥感到,妹妹心中似也有一种东西在醒来,让人不寒而栗。
三、喋血海洋
争论开始了。海洋中还从来没有过争论,但现在争论却产生了,是非也出现了。先知们希望能为那圆筒中的奇怪存在提供一个解释,但所有的说法却都注定了不会得出确切的答案。
一个先知说:“这是凶兆。这是超出本体的多余,扰乱了我们对世界的正确看法。五色使我们昏聩,争论产生了,战争要爆发了。海洋就要流血了。”
另一个先知说:“不,这是吉兆。它使我们可以真正地认识世界了。”
又有一人说:笑话。千里的遥远,不足以称述海洋的大;千仞的高旷,不足以探究海洋的深。它不因为时间的短长而有所改变,不因为潮水的多少而有所增减。海洋便已是世界的极致了。为什么要通过一根管子去窥视那幻觉般的存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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