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和她上了床,结果玩得不怎么尽兴,就仿佛乐趣早就消耗干净,她和嫖客交媾也不过如此,她躺在那儿,心想他在录制拟感信号,要是愿意,随时可以调出来欣赏,天晓得她是他在这儿搞的第几个女人。
事后,她躺在他身旁,听着他的呼吸,直到神药在颅骨深处画出一个个小圆圈,一遍又一遍按顺序播放同一组不互相关的画面:她在佛罗里达存放衣物的塑料袋,用一截铁丝防止虫子爬进去——老爹坐在夹板桌前,用切肉刀削马铃薯,刀磨得只剩下她大拇指那么长的一段——克利夫兰的一家磷虾小饭馆,店面形状仿佛一只虾,拱起的背甲是铁板和透明塑料,漆成粉色和橙色——她去买新衣服时见到的传教士,他,还有他模糊而苍白的耶稣像。传教士每次出现,似乎都要开口说什么,但始终没能说出来。她知道这些画面永远不会停止,除非她起床去想点别的事情。她爬下床,借着从天窗漏下的灰色光线,站在那儿看着迈克尔。被提。被提的日子近了。
她走进房间,觉得冷了便穿上衣服,坐在银色沙发上。红色遮光帘将灰色天窗变成粉色,外面越来越亮。她想着这么一个地方值多少钱。
看不见迈克尔,也就不太记得他长什么模样了。好吧——她心想——但他永远不会忘记我的模样。但想到这里,她觉得受了打击——或者受到了伤害——或者改变了心思,就好像她更希望自己一直留在旅馆房间里,欣赏拟感节目中的安琪。
灰粉色的光线开始充满房间,一点一点积蓄,在边角处逐渐凝固。她不由想起拉奈特和她吸毒过量的传闻。有时候人们在别人的住处吸毒过量,最简单的处理手段就是把他们扔出窗户,这样警察就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来的了。
她不打算往这方面多想,于是走进厨房,在冰箱和橱柜里翻找。冰箱里有一包咖啡豆——但嗑了神药再喝咖啡容易让人颤抖——还有很多带日文标签的铝箔小袋,好像是低温冻干的食物。她找到一盒茶包,从冰箱里取了一瓶水,解开封贴。她把水倒在平底锅里,摆弄了一会儿炉子,总算烧开了水。加热元件是黑色厨台上印着的白色圆圈,把平底锅放在一个圆圈中央,然后碰一下圆圈旁的红点就行。水烧开了,她把一个茶包扔进锅里,然后从加热元件上拿开炉子。
她凑近平底锅,吸入散发着药草香味的蒸汽。
就算艾迪不在身边,她也绝对不会忘记他是什么模样。也许他算不上什么人物,但无论他是什么货色,都烙印在她心中。一个人心里总得有一张永远不会改变的脸。但这会儿琢磨艾迪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主意。药劲过去后的崩溃很快就会到来,在此之前她一定要想办法返回旅馆。突然之间,一切似乎都变得过于复杂,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太多的因素要考虑,而这就是崩溃,你必须开始担心该怎么把这一天抛诸脑后。
她认为普莱尔不会允许艾迪打她,因为无论普莱尔有什么目的,都和她的长相有关系。她转身去找杯子。
身穿黑色大衣的普莱尔就站在那儿。她听见自己从喉咙里发出细小的奇怪声音。
以前嗑神药后崩溃的时候,她也见过幻影,只要瞪大眼睛盯着看,它们就会消失。她拼命盯着普莱尔看,但普莱尔没有消失。
普莱尔只是站在那儿,手持一把塑料手枪,但枪口没有指着她,只是拿在手里而已。他戴着杰拉德为她检查身体时的那种手套,看上去并不生气,但脸上也没有笑容。他有好一会儿一个字也不说,蒙娜也是。
“那是谁?”就像在派对上问话。
“迈克尔。”
“在哪儿?”
她指了指睡觉的凹格。
“去穿鞋。”
她从他身旁走出厨房,本能地从地毯上捞起内衣。鞋在沙发旁。
他跟着她过去,看着她穿鞋。他一只手依然拿着枪,用另一只手从沙发背上拿起迈克尔的皮夹克扔给她。“穿上。”他说。她穿上皮夹克,把内衣塞进口袋里。
他捡起撕破的白色雨衣,团成一个球,放进大衣口袋。
迈克尔在打鼾。他等会儿醒来也许会播放录制的信号。有他那些设备,根本不需要看门的。
进了走廊,她看着普莱尔用一个灰色小盒子重新锁门。枪不见了,但她没有看见他是怎么收起枪的。灰色小盒子上伸出一段红色弹簧杆,最顶上是一把样式普通的磁性钥匙。
外面街上很冷。普莱尔带着蒙娜走过一个街区,打开一辆白色小三轮的车门。她坐进乘客座。普莱尔坐进驾驶座,摘掉手套。他发动引擎;她看着一幢商务楼紫铜色的镜面玻璃倒映着一团翻腾的乌云。
“他会以为是我偷走的。”她低头看着皮夹克说。
神药亮出最后一张底牌,信号如参差瀑布般涌过神经突触:雨中的克利夫兰,她曾经有过的美好感觉,散步。
银色。
第16章 断层丝缕
我是你的理想受众,汉斯——录像开始第二次播放。还能有比我更专注的观看者吗?而你确实捕捉到了她的精髓,汉斯:我知道,因为我梦到了她的记忆。我看得出你曾多么接近真相。
对,你捕捉到了精髓。逃离的旅程,墙壁的搭建,漫长的螺旋楼梯。主题就是高墙,对不对?血统和家族的迷宫。高悬于虚空之中的迷宫在说:墙里的是我们,墙外的是别人,我们将永远在此栖身。而黑暗从一开始就存在于那里……你一次又一次在玛丽-法兰西眼中看见黑暗,慢慢拉近镜头,在被遮蔽的眼眶中找到黑暗。她很早就不再允许别人录制自己的形象。你加工手头的材料。你调整她的画面,在光明与阴影的位面中带着她旋转,生成电脑模型,将她的头部映射于霓虹网格之中。你用特殊程序按统计模型给她的画面添加岁月,用动画系统赋予成熟的玛丽-法兰西生命。你简化她的画面,变成数量巨大但有限的点阵集,加以扰动,让新的形象浮现出来,选择似乎对你开口说话的那些……然后你同样处理其他人,阿什普尔,他们的女儿,用他们的面容构成你的作品框架,也就是你最初也是最后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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