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美子仰望赛博空间的结构,像是又听见了她在东京的双语法国家庭教师在解释人类为什么需要这个信息空间。标记、基准点、人工现实……这些内容在记忆里模糊成一团,就像嘀嗒加速驶过的那些高耸形状……
白色宏观模式的尺度很难把握。
在外面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久美子觉得它广大如天空,但这会儿出现在眼前,她觉得自己像是能一把抓住它,表面犹如珍珠的发光圆柱体比象棋棋子还小。然而另一方面,五颜六色的其他物体相比之下都仿佛侏儒。
“好啊,”科林开心地说,“实在太壮观了,对吧?彻底异常,完全独一无二……”
“但你不需要担心它,对吧?”嘀嗒问。
“除非它直接威胁久美子的安危,”科林说,在船形物体上站起身,“但这种事谁说得准呢?”
“你必须想办法联系莎莉。”久美子不耐烦地说。她对这个物体——宏观模式,异常存在——没多少兴趣,但嘀嗒和科林都觉得它很稀奇。
“看呐,”嘀嗒说,“里面装得下一整个世界……”
“你不知道那是什么?”她望着嘀嗒,嘀嗒眼神蒙眬,说明他的双手在布里克斯顿正忙着操作键盘。
“那是海量的数据。”科林说。
“我刚才在试着帮老芬那家伙拉一条线穿过这个结构体,”嘀嗒的双眼重新聚焦,声音隐约有些紧张,“但通不过去。我就觉得——怎么说呢——那里有什么东西,在等待……我看咱们赶紧撤吧……”
珍珠的曲面上出现了一个黑点,边缘非常整齐……
“他妈的见鬼。”嘀嗒说。
“切断链接。”科林说。
“不行!吸住我们了……”
久美子眼巴巴地看着脚下的蓝色船形物体逐渐拉长,变成一条天蓝色的细丝,被牵引穿过间距,落向那一团黑色。然后,经过一个异常奇特的瞬间,她与嘀嗒和科林被拖进了稀薄的——
她发现自己来到了上野公园,晚秋的一天下午,不忍池的水面波澜不兴,母亲坐在身旁凉丝丝的碳纤维板长椅上,比记忆中更加美丽。母亲嘴唇丰满,涂着深色口红,久美子知道她用最细最小的化妆笔勾勒出嘴唇的轮廓。她身穿黑色法国上衣,深色毛皮领裹着欢迎的笑容。
久美子无法直视母亲,抱着内心深处那团冰冷的恐惧蜷缩起来。
“你这个姑娘,久美子,总那么傻气。”母亲说,“你以为我会忘记你,把你抛在冬天的伦敦,让你父亲的黑帮奴才照看你?”
久美子望着她完美的双唇微微分开,露出白色的牙齿;她知道,保护这些牙齿的是东京最优秀的牙医。“你死了。”她听见自己说。
“不,”母亲微笑道,“此刻在上野公园还没有。久美子,你看那些白鹤。”
但久美子不肯扭头去看。
“看那些白鹤。”
“你他妈给我滚开。”嘀嗒说,久美子一转身看见了他,苍白扭曲的面颊冒着冷汗,油腻腻的卷发贴在额头上。
“我是她母亲。”
“她不是你老妈,明白吗?”嘀嗒在摇晃,扭曲的身躯颤抖得像是在对抗强风,“不是……你……老妈……”他灰色西装上衣的手臂下有几道黑色新月形褶皱。他晃着两个小拳头,拼命挣扎着想再走一步。
“你有病。”久美子的母亲说,语气很焦虑,“你必须躺下。”
嘀嗒被看不见的重负压得跪倒在地。“住手!”久美子喊道。
嘀嗒被打翻在地,面颊贴着小径的粉彩水泥地面。
“住手!”
嘀嗒的左臂突然从肩头伸得笔直,开始缓缓旋转,左手的拳头攥得骨节发白。久美子听见什么东西断了——不是骨头就是韧带——嘀嗒痛得尖叫。
她母亲哈哈大笑。
久美子一拳打在母亲脸上,尖锐而真实的痛楚传遍她的手臂。
母亲的面庞一闪,变成另一张脸。洋人,宽嘴唇,尖鼻子。
嘀嗒呻吟起来。
“哎呀,”久美子听见科林说,“真是有意思。”她一转身看见科林骑着狩猎油画里的一匹马——对一种已灭绝动物的风格化呈现——它向着他们小跑而来,优雅地弯着脖子。“对不起,花了一点时间才找到你。这个结构体复杂得非常美妙。简直是口袋里的一个宇宙。说真的,什么都有。”马在他们面前昂首挺立。
“区区玩具,”使用久美子母亲面容的怪物说,“居然也敢和我说话?”
“说起来呢,确实敢。你是3简·泰瑟尔-阿什普尔女士,或者说已故的3简·泰瑟尔-阿什普尔女士更加准确——而且不是最近才过世的哦——迷光宫的前主人。东京的这个公园做得像模像样,是你刚从久美子的记忆里掏出来的,对吧?”
“去死!”她抬起一只雪白的手,手里爆出一个用霓虹线条折叠而成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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