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她和他才是常家老宅真正的主人,而那张当票,只不过是一张苍白到泛黄的废纸。
我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罪恶感,正是因为我们的到来,让他们失去了往日的平静,如果这老宅子被推掉,他们能否愿意放下坚守了几十年的家,放下刻骨铭心的仇恨,跟常中华去远方生活?
我想,答案一定是否定的吧。
我悄悄向后退去,不想打扰这对母子,心里已经盘算好了,待会就劝老潘和常中华,不要再打常家老宅的主意了,这陈玉兰算起来怎么也有七十多岁了,她还能再活几年?
“孩子,你今年多大了,姓什么,叫什么?”
陈玉兰忽然开口问道,我愣了下,才意识到她是在问我。
“我今年二十五岁,姓吴,叫……吴常。”
她微微笑了起来,说:“吴常,好名字,命运无常,世事无常,若不是看破了这世间事,又怎能叫这样的名字?”
我看着她,默然不语,她又说道:“我知道你是隆翔当铺的大掌柜,了不起,小小年纪,就已经当了掌柜。潘广年是个好人,你也是个好人,可惜,那两个家伙不是好东西。”
她说话有些语无伦次的,前言不搭后语,我知道她说的是老潘和常中华,也不知怎么接话,只好笑笑,对她说:“老人家,你们守了这老宅几十年,也对得起常家死难的百余口了,我想,他们的英魂也一定想着早日得到安宁,不如……”
我想试着劝她,她却打断我的话,摇头叹道:“我知道你们打的主意,按理说,这常家老宅早已被典押了出去,可是,这是那个畜生干出来的事情,我不认,常家的所有人,都不认。你们要想收回老宅,那也容易,等我死了,就一了百了,到时候,我就去下面,找那个死鬼常澜生,问问他,当年为什么要干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事!”
她身体微微发抖,神情又有些激动起来,我其实心里一直很纳闷,她口口声声说常澜生当年干出伤天害理的事,甚至几十年都不肯原谅,可是,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老人家,我知道你的心里充满了仇恨,或许那个常澜生确实畜生不如,不过,你能不能讲一讲当年的事,最起码也让我们心里有个判断,如果这老宅真的不该典押给我们,那我就答应你,将当年的契约毁掉,常家老宅,永远都属于你们的。”
她闻言忽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可惜,孩子,我已经老了,活不了多久,这宅子……”
她睁开昏黄的老眼,慢慢移动着,望着这常家祠堂,眼角缓缓流下两行泪来……
在她的口中,我终于得知了当年的真相。
原来,当年日本人打进城来,一时大乱,几乎大部分的富绅马上在第一时间送粮送钱,找人买通关系,上下打点,以求换得家宅太平。
而常老爷子自幼习武,脾气执拗,忠义耿直,日本人几次征粮征物,他都不肯配合,反而叫家里人将钱粮挖窖深藏,庄院紧闭门户,并且对家里人训话,誓死不当亡国奴。
所以,常家就成了日本人的眼中钉。
但常家的大公子常澜生,却不这么想。那时候常家产业遍布全城,而且常老爷子年纪大了,只要安安稳稳的过去这几年,这偌大的家业岂不都是常澜生的?
可要是常老爷子跟日本人对抗,那对于常家来说无疑于一场灭顶之灾,于是常澜生就多次劝常老爷子,可以不和日本人来往,但最起码不能得罪日本人,否则这上上下下百十多口人,还有依附于常家的庄户们,可就都没了活路。
常老爷子火爆性子,哪里肯听,反而将常澜生痛骂了几次。常澜生心中有气,独自去城里喝闷酒,不想遇到一个幼年玩伴,本名叫张成,在日本人手下当差,大家私下里都叫他张鬼子。
这张鬼子见常澜生一个人喝酒,就上前搭讪。常澜生一见是他,就没好气的呛了他几句,张鬼子也不以为意,就坐下唠些家常,常澜生也没太拒绝,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一会,常澜生酒意上来,就拍着大腿把家里的事跟他说了。
常家是当地的大地主,田地遍山,粮食满仓,早就被日本人盯上了,这张鬼子也一直想在日本人面前邀功,见常澜生也有这样的想法,就给他出了个主意。
张鬼子说,常家家大业大,这在日本人那里早就是挂了名的,如果当铁公鸡一毛不拔,甚至跟日本人对抗,那绝对没有好果子吃。如果常澜生想保住常家,又不得罪常老爷子,那么只有一个办法……
张鬼子被叫这个名字,一是投靠日本人,二也是他平时鬼主意多,他对常澜生说,过几天县里商会有个事情要商议,到时候常老爷子肯定要去参加,然后趁这个机会,他会带着一小队日本人去常家,把常家粮仓搬走一些,这样就当是常家捐了粮,常老爷子即便回来也晚了。到时候就说是日本人上门抢劫,他也拿常澜生没办法。
常澜生一听,这个主意倒也可以试试,反正老爷子发脾气也没用,有能耐找日本人算账去。然而常家上下百余口,常老爷子也不可能不替全家考虑。
所以,最后的结果就是常老爷子忍气吞声,日本人因此将常家从黑名单上删除,自己也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一举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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