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新工作还好吗?」布莱德问。
「没什么好抱怨的,已经差不多开始习惯了。你的律师事务所专精哪一类的法律?」
「噢,没有什么专不专精。整个事务所只有秘书和我。我称为『进门事务所』,只要是走进门来的案子,我都得接。」
说得好像真有人会走进你事务所的门似的。
他们站在峭壁半黑的阴影下喝酒。
过了一会,布莱德说:「我有时候会看到山羊站在这些峭壁上。」
「喔,真的?我从来没见过呢!」
接下来的两分钟没人说话,然后伊森赞美了他家的花园。
短暂的沉默其实并不会令人不舒服。伊森开始明白在松林镇里两个人在一起分享片刻的宁静不但是正常的、被预期的,甚至是无可避免的。有些人天生就比其他人更擅长言不及义的对话;更晓得该怎么走在界线之内,操控话题完全不触及禁谈的范围。在这里生活,就像活在珍·奥斯汀描写英国乡绅生活的风态小说(novel of manners),讲话前一定要先仔细想想,不能莽撞。伊森确实见过一、两个可以就着允许话题侃侃而谈的居民。但整体来说,松林镇里的对话看似都是经过思考的,以一种几乎可以算是缓慢的步调进行,和以前的世界大不相同。
伊森上一次喝酒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他不禁觉得有点头晕。突然间,他对眼前的景物产生了抽离感。他将威士忌酒杯放在栏杆上,心里暗自希望两位太太很快就会叫他们进去吃晚饭。
* * *
晚餐甚至可以算是进行得很顺利。
大家努力地谈着一些言不及义的话题,沉默只降临了几次。
即使没人说话,在刀叉撞击声和真空管收音机传出的赫克特·盖瑟优美琴音的陪伴下,拉长的静默其实并不会令人不快。
伊森相当肯定他在碧尔雀的荧幕墙上见过这个房间。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监视摄影机就藏在瓷器柜上方天花板角落的清水墙里。
他知道三人以上的聚会一定会受到碧尔雀监控小组的密切注意。
这一刻一定有人正看着他们。
* * *
吃完甜点后,他们一起玩大富翁。桌上游戏在松林镇的晚餐派对中极受欢迎,在清楚的规则下,桌游不仅能让人们鼓掌大笑、彼此戏谵、自然互动,而且还能分享共同的目的和竞争感。
分成男生组和女生组。
泰瑞莎和梅根很快抢下了昂贵的帕克广场和百老汇。
伊森和布莱德则集中火力购买公共建设——火车站、电力公司、自来水厂等等。
接近九点三十分时,伊森将他们的小铁鞋送上了百老汇。
两位先生宣告破产。
* * *
布尔克夫妻在费雪家的车道上对他们挥手道别,年轻的男女主人手牵着手站在前廊的灯光下,他们来回大喊今晚是多么有趣,彼此承诺要尽快找机会再相聚。
泰瑞莎和伊森走路回家。
除了他们两个,街道上空无一人。
一只蟋蟀的歌声从他们经过的灌木下头音箱传出,伊森发现自己在心里假装那是真的,假装这一切都是真的。
泰瑞莎用双手摩擦自己的上臂。
「我把外套脱给你吧?」伊森问。
「不用了。」
「他们人很好。」伊森说。
「请永远都不要这样对我,亲爱的。」
「哪样?」
她在黑暗中抬头看着伊森。「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
「言不及义的对话,讲一堆垃圾来填补静默。我每天都这么做,而且我会依照接收到的指令继续这样下去。可是我不能忍受连和你在一起也要这样。」
伊森的心瑟缩了一下。
不知道附近有没有麦克风听得到他们的交谈。从他在基地和监视报告中获得的有限经验,他晓得监视系统不一定能监听到户外的对话。即使他们的行动被录了下来,泰瑞莎也还没违反任何规定,可是已经踩进危险的灰色地带,她点出了事情的怪异之处,同时对现状表示不满。至少他们之间最后说的那段话就极有可能被分析师作成报告。
「小心。」伊森以比耳语大一点点的音量说。
她放开他的手,在马路中央停下来,瞪着他的眼睛里逐渐聚满泪水。
「对谁小心?」她问。「你吗?」
* * *
午夜时分,伊森家的电话响了。
他跑下楼梯,拿起话筒。
「很抱歉这么晚还打电话给你。」碧尔雀说。
「没关系,一切都还好吧?」
「今天晚上我和亚伦谈了一会儿。」碧尔雀说,声音突然间哽咽,仿佛他哭了起来,「伊森,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
7
康恩大礼堂(Cahn Auditorium)
西北大学(Northwestern University)
芝加哥(Chicago),二〇〇六年
可以容纳一千名观众的大礼堂里座无虚席,从地面打上来的强光照得他眼睛好疼。要是二十年前,光是有满屋子的人来听他演讲就够让他开心好几天了,可是现在他早已习以为常。这次的巡回演讲除了为他带来需要的研究资金外,对工作并没有任何好处。最近他一心一意只想回到实验室去,只剩七年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一分一秒他都不想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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