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瑞莎不懂。
他并不惊讶她不懂。
可是她并没把他轰出去。
这倒是出乎意料。
她哭了又哭,伤心绝望,可是到了最后,她还是一样爱他。
依旧爱他如昔。
虽然他对不起她。
最奇怪的是,她的反应反而让他更爱她,他看到了他没见过的那一面;或许,应该说是他没注意到的一面。
泰瑞莎向他走近一步。
「我看见你在那里。」她说,「在她的店里,我看见了。」
「我是在那里。」伊森说,「她送给我那把弹弓,要我拿给班恩,我没带回来——」
「因为你不想让我看见。」
「如果我们真的在你背后偷来暗去,她为什么要送我一个一看就知道是她店里的东西呢?」
「可是你还是把它藏起来了。」
「是的。」
泰瑞莎闭上双眼。有一瞬间,伊森以为她就要崩溃了。
然后她睁开眼睛,说:「那么,为什么你要去找她?」
伊森将两只手放在瓦斯炉上,身子往靠。
「是工作上的事,泰瑞莎,我只能说这么多。」
「工作。」
「不然的话,我绝对不会去找她的。」
「你觉得我应该就这样相信你的话?」
「我爱你,我真希望我从来不曾认识她,你不知道我有多希望自己从来不曾认识她。」
「你期待我怎么回答?」
泰瑞莎打开水龙头,接满一杯水。
一口喝干。
将杯子放下。
她茫然地望着纱窗,说:「听着,你从她身上得到了你无法从我身上得到的东西,某种我们之间没有的经验,我不会因此恨你,我从没有因此恨你。」本来向着水槽的她转过身来面对他,蒸气不断地从洗碗的肥皂热水冒上来,盖瑟正演奏莫札特的钢琴协奏曲,「可是,那不表示你没有伤到我。」她说。
「我知道。」
「我想知道你对她的感觉是不是像我对你的感觉一样,你用不着试着回答这个问题。所以,纯粹工作上的事,是这样吗?」
「是的。」
「所以我猜那表示……」
「我不能说。」
她点点头:「我要去泡个澡。」
「我和她已经结束了,泰瑞莎,彻底,完全。」
他看着他太太走出厨房,听着走廊的硬木地板在她移往浴室的脚步下嘎吱作响。
门关上了。
一分钟后,他听到流进四足古典浴缸的哗啦水声。
* * *
伊森爬进床上的棉被里。
他侧身躺着,一只手臂撑住头,看着太太的睡姿。
她的身体温暖了床单和棉被之间的空隙。
他将窗户打开了一英寸,吹进的风冷到让他不禁有些后悔上床前没先从床尾的橡木置物箱多拿一条毯子。
他以为自己可以稍微睡个三十分钟。他闭上眼,可是就是睡不着。
伊森的脑子还转个不停。
毫无疑问,凯特一定已经念了他的纸条。
可是她会怎么想呢?
七个小时前,坐在咖啡店里,他终于决定了行动计划。
他从最新一期的《松林之光》上撕下一小片白纸,在上面写:
「他们知道你的事,他们在监视你,派我来调查你。陵墓,凌晨两点,今晚。」
12
凌晨一点五十五分,
没有月亮,却有亿万颗星星在黑夜里闪烁。
好冷。
镇上公园里没有鸭群的小池塘边缘开始结冰。
昨天下午,碧尔雀的手下开来一辆全新越野车停在伊森家前的人行道旁,和之前那辆一模一样。
可是伊森选择用走的。
他把两只手都插在皮衣口袋里,然而指尖仍旧可以感觉到刺骨的寒意。
很快的,他就来到河边,听见湍急河水流过岩块的声音,闻到夜晚空气里那股干净而带着甜味的芬芳。
真的只过了两个星期吗?离那个他冒险渡河、所有镇民在后头追杀,让他不得不往峡谷上游逃窜的深夜,真的只有两个星期吗?
他觉得和两个星期前的自己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人了。
伊森翻过犹如佛洛斯特诗篇里描写的倾圮石墙,掌心贴住的岩石表面简直和冰块一样冷。
墓碑仿佛一张张古老的脸孔,在星空下微微发光,河川的水流声已不太听得见。
伊森穿过高及腰部的野草,越过低矮的橡木树丛。
小镇南端的墓园,完全看不见松林镇的灯光。
已经能看到远方的陵墓。
她来了吗?
以前的凯特会来,毫无疑问。
可是,这个新的凯特呢?这个在松林镇生活了九年的凯特,这个他再也不认识的凯特。
他努力忽视潜藏心底的感觉,丑陋而令人不安的感觉。
恐惧。
要是艾莉莎·碧尔雀真的遭到凯特和她那一伙人刑求杀害呢?
而你对她能做出什么,根本一点都不了解。
他没办法不去想碧尔雀昨天早上说的话。他快走到陵墓时,突然想到——啊!我应该带枪的。
陵墓建在几棵高大的白杨树下,所有的叶子都已落下,金币般的叶片凌乱散落在枯萎的野草上,铁门两旁的石柱绿化花盆早已剥裂,但至少石柱仍然维持它们原来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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