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驶过医院。
离第八街和大街交叉口还有四个街区,他的车已经需要小心避开马路上的人。
有人打破了「甜牙牙」的玻璃展示柜,一大群孩子正在抢夺糖果。
这些全都是得到允许,也预期会发生的事。
人潮愈来愈密集了。
一颗蛋打中车子副驾驶座的窗子,蛋黄滑下玻璃。
他的车走得比蜗牛还慢,总是有人挡在前头。
每个人都精心变装了。
他小心避开一群男扮女装的男人,他们擦着亮晶晶的口红,在长内裤上穿了老婆的胸罩和女用内裤,其中一个还拿了个铸铁平底锅当武器。
一对父母将自己和小孩们的脸涂成全白,再画上浓浓的黑眼线,假装他们一家人全是活尸。
他看到恶魔头上的双角。
吸血鬼的尖牙。
小丑的假发。
天使的翅膀。
大礼帽。
尖拐杖。
单眼罩。
海盗。
维京人。
国王和王后。
刽子手面罩。
妓女。
现在人潮已经挤满了整条街。
他按喇叭。
人们不甘不愿地让路给他。
他在第八街和第九街之间龟速移动,其他的商店玻璃也被砸破了,然后他看见前头的火源。
有人将一辆车推到大街中央,放火烧车,窗户在柏油路面上碎了一地,玻璃碎屑映着火光闪烁发亮,火舌从挡风玻璃的缺口窜出,座椅和仪表板逐渐融化。
红绿灯在车子上方继续规律地变换灯号。
伊森将车打进「P」档,熄掉引擎。
他可以感觉到车外既黑暗又浮动的氛围,宛如什么邪恶的动物正张大嘴巴等着吞噬猎物,他观察火光中每一张红润的脸庞,每个人的眼睛都因为喝了大量的私酿琴酒而变得水汪汪的。
最奇怪的一点是碧尔雀居然说对了,很显然,狂欢会触动了大众的心,填补了一些藏在内心深处、无法说出口的需求。
他向越野车的后头望了一眼,又看了手表。
快到了。
头饰内侧缝了一层羊毛内衬,戴在他头上有点紧,他伸手锁上副驾驶座的门,虽然他怀疑锁不锁门到头来会有多大差别,抓起臭气薰天的熊皮斗篷和扩音器,打开车门,再度锁上,走进群众之中。
碎玻璃在他的靴子下卡滋作响。
空气中充满了酒精的味道。
他穿上斗篷。
在拥挤的人潮中开出一条路。
他身边的人开始鼓掌喝采。
他离红绿灯愈近,鼓动的声浪也就愈大。
拍手、大喊、尖叫。
全在为他打气。
他们大声喊着他的名字,用力掐打他的背。
有人往他的右手塞进一个装酒的玻璃罐。
他继续前进。
大家挤在一起,体温让人觉得暖和。
他终于突破人墙,接近直径不到三十英尺的暴风眼。
他踏进圆圈。
看到他们的狼狈模样,他心里真是痛苦极了。
哈洛躺在柏油路上,挣扎着想站起来,头上有好几个还在冒血的伤口。
两个黑衣义警一人一边抓住他曾经深爱过的凯特的手臂,以免她倒下去。
哈洛看起来似乎吓呆了;凯特却很清醒,两眼炯炯有神地瞪着他。她在哭,他还没察觉内心的情绪波动前,就已经感觉眼泪滑下自己的脸颊。她的嘴巴在动,她对着他大叫,尖声控诉,无疑在为活命做困兽之斗,但她所有的问题、不解和哀求,全被群众发出的噪音淹没。
凯特穿着破烂的睡袍,赤着脚,全身发抖,膝盖上全是草渍和污泥印子,其中一个伤口深可见骨,她的小腿上都是血迹,左眼肿胀瘀青,睁都睁不开。
他的脑海里开始出现画面。
她和哈洛早早就准备上床,大概是因为还没从前一晚的宿醉恢复吧?义警们破门而入,没有时间更衣,凯特从窗户跳出去,可能是想从地下水道逃走;如果易地而处,那会是他的第一选择,可是十个义警已经将她家包围,不到两个街区,她应该就被追上了。
他非常非常想走近她。
他想拥抱她,告诉她一切都没事的。
告诉她,她一定可以从这场灾难中活下来。
可是,相反的,他转身,故意不看她,再一次走回围观的人群里。
走到越野车后,他踏上保险杆,四肢并用地爬过挡风玻璃。
他站在车顶,金属板因他的体重稍微下陷,但不严重。
群众又开始暴动,仿佛看到摇滚明星走上舞台似地放声尖叫。
从车顶上,伊森可以清楚看到一切,两侧建筑物之间挤满被火光照红了脸的人,燃烧的汽车,凯特和哈洛等待死亡的圆圈。他没看到泰瑞莎或班恩,这让他觉得放心了一点,他警告过太太,叫她不要来,并且叫她留住儿子,即使班恩不愿意也一样,将他带到比较安全的陵墓,在那里待到狂欢会结束。
他将不知道装了什么私酿酒精的玻璃罐擧在空中。
群众和他互动,几百个玻璃罐举起,在燃烧的汽车火光中闪烁生辉。
为地狱干一杯。
他干杯。
他们也都干杯。
好思心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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