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烧开的水,能不烫吗?”巴图鲁笑道:“应该是你们几位都戴上了手套,捧着碗没感觉,而华先生没戴手套,直接去端碗,所以有些受不了温度。是我疏忽了,理所当然的认为你们和我一样。”
他不说,杨开倒没发现。经巴图鲁一说,杨开还真发现了这一微妙的细节。他摘下手套,试着去碰了下搁在地上的碗,皱了皱眉缩回了手指。
还真不是一般的烫。
“巴图鲁老哥,你就不怕烫吗?”杨开的表qíng有些愕然,因为刚才,巴图鲁也是空手去端水壶,倒水,端碗的。或许是出于这一点,华伯涛才猜测水并不算烫,结果一接之下,坏了事儿。
“我……”巴图鲁眼睛不自然的一眯,随即笑逐颜开:“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瞧我一双手,满是老茧,又怎么会怕烫。”
“我再去给华先生重新泡碗茶,你们聊。”他说着,又去了里屋,不消一会儿,就拿出了一个同样的碗,倒满了茶水,这次他不再jiāo到华伯涛的手里了,只是放在了他的旁边。
“华先生,慢用。”巴图鲁客气的说道。
“谢谢。”华伯涛勉qiáng一笑:“对不起,打碎了你的碗。”
“没事,一个碗又值什么钱?我扫掉这些碎瓷片,免得你们踩到伤了脚。”等巴图鲁用簸箕铲掉客厅里的瓷片后,用铁条往靠近众人的火炉里捅了捅,拨弄了一下,顿时,火炉深处被翻出的焦炭露出了红色一面,这些燃烧的部分很快越烧越剧烈,点燃了新添进去的木材,巴图鲁也不焦急,只是慢慢地来回翻弄,大约过了五分钟,第一缕真正的火苗出现在了炉子里。
巴图鲁说,大兴安岭天气严寒,要在这里长期定居,火炉和炕,这两样是必须的。山里的地方,火柴这种消耗品不容易采买,他就想了个点子,那就是每次出门,要熄灭火炉的时候,并不完全将它熄灭,而是将燃烧的焦炭埋进里面,用糙木灰紧紧地盖住,这样既不会发生意外火灾,也不会弄灭火种,等需要时,直接扫掉糙木灰就行了。
火炉点燃不容易,但真正燃烧起来就快了。巴图鲁还没解释完,众人便感觉到一股热烘烘的空气聚集在了屋子里,将原来冷冷的空气同化,或者赶跑。
“巴图鲁老哥,我看你这火炉中间的管子,连的是烟囱。另外两边的管子,连的应该是炕吧?”陈天顶凑近了一些,将手放在火炉外,舒服的呻吟了一声。
陈天顶口中的炕是一种特制的chuáng,连着炉灶,可以接受暖气,也是东北人日常生活不可缺少的部分。东北人的一日三餐,通常都是在炕上度过的。吃饭的时候炕上放一个炕桌,家里有地位有身份的人盘腿坐在里面,男人通常都是坐在里面的,女主人坐在炕沿的位置,负责给大家添饭递东西什么的,是伺候吃饭的。孩子放学写作业或玩耍也是在炕上,来人了也是要让到炕上去坐的,通常每一家人都会有一个烟笸箩,里面放着烟叶、烟纸和火柴,来人了就把烟笸箩往坐在炕上的客人面前一推,说自己卷一支烟抽吧,于是大家就人手一支烟,吞云吐雾起来。这便是北方人特有的生活。
第一三一章 不死传说(6)“陈老弟也是东北人吧?”听了陈天顶的话,巴图鲁颇为意外,他这火炉的布置,若非对本地民俗文化了解甚深的人,是看不明白的。
“我祖籍不是东北,但我来过这里很多次,经常半道上就在农家做客,就连岭下的简家寨,我都去过数回呢。”陈天顶笑着说道。
“好,好,那我俩也算是半个老乡了。”巴图鲁捧起茶碗,喝了一口说道。
“噫!”陈天顶挥挥手:“半个老乡,可不如土生土长的老乡亲哩!咱们队伍里,这位赵勇德兄弟,就是东北人,来,老赵,你俩攀攀亲。”
此刻,室内的温度已经很热了。陈天顶解下了防寒装,拿掉了手套,指着赵勇德说道。
“赵兄弟,果真?”巴图鲁握着碗的手,顿了一顿。
“骗你俺是只乌guī,石河村的,年轻时就入伍参军了,直到现在。”赵勇德赌咒道。
他说话言辞,就带着一股极重的东北方言。而且身子魁梧,嗓门亮,又毫不犹豫的自报家门,这一系列特征无不让巴图鲁深信不疑。
有道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片刻,巴图鲁就激动地颤抖了起来,走到赵勇德身边,一把将他搂住:“咱国家地大物博,那么多省份,那么多江河。能在荒僻的林场里遇到一位同乡人,真是不容易呀!当然,在座的各位,都是打小日本鬼子的子弟兵,如果不介意,今天起,你们都是我巴图鲁的同乡。”
赵勇德本来就是个愣头愣脑的人,经巴图鲁这话一感染,立马眼睛就红了,看到这一幕,巴图鲁赶忙握住他的手,一阵安慰,之后便是问长问短,和这位汉子聊起家常来,可谓宾主皆欢。
“还是他俩有共同语言!”华伯涛的手经过刘雨薇的简单处理,基本上算是全无大碍了,只是在两个指头上,还残留着一些红色的烫伤痕迹,伤口外抹了层透明的药膏,自然也是出自刘雨薇这个女医生的手笔。
“我们只管听着便是,有些故事,还挺有趣的。”杨开歪过肩膀,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说道。说着说着,他将手塞进口袋里,一顿翻找。
杨开这是要找烟,不过几秒钟后,他就哑然失笑了起来。因为烟早在喇叭口的时候就抽完了,就连烟盒都丢了,要不然,他这个烟鬼还能撕开盒子,闻闻烟味解馋。
“要是有烟就好了,烤着小火炉,点上一根烟,美滋滋的吸着,多安逸呀!”杨开憧憬道。
听了他的话,旁边的华伯涛冷笑一声:“烟?能把命保到现在,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安逸这个词现在与我们无缘,等把任务完成了,你想怎么安逸,都没人管你。”
“也对。”杨开点了点头:“后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瞧我这人,一松懈下来,就胡思乱想的没边没际了。”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常怀忧患者生,偏于安乐者死。”华伯涛淡淡的说了句,用手掸了掸茶碗,感觉温度降下来了,这才慢慢的喝上一口。
他这小心翼翼的动作,当真应了井绳和蛇的寓言。
“受教。”杨开谦逊的说道。他觉得,华伯涛偶然冒出来的一句,看似无心之谈,却能让自己受益匪浅。如果要给华伯涛下一个定义,那就是自己此行的良师益友。
“没什么受教不受教,来到这个世界,就注定我们都是学生,就像现在,刘小姐会的医术我不会,你会的枪法,我亦不会。凡事都是一个学习的过程。”华伯涛说道。
两人说话之际,巴图鲁已经出门忙活去了。杨开看了看表,也确实到了晚饭的时间。等巴图鲁进门的时候,手中多了个篮子,篮子里堆积的都是先前众人在栅栏外看到的蔬菜。说实话,这些蔬菜大多都很gān瘪,外面附着了一层老皮,但在杨开眼里,却无异于山珍海味,人参燕窝一般。
喝了三天西北风,吃了三天罐头,谁见了蔬菜都会眼红。
“嘎……”巴图鲁放下镰刀,将木门带上,木门发出一声酸涩的响动,随即将呼呼的大风隔绝在外。
“想不到这天变得比小孩子的脸还快,才一会功夫,雪就下起来了,呼……呼……还是家里暖和。”跺脚抖掉了衣服上的雪屑,巴图鲁自言自语道。
“老人家,这戈达拉林,不是大兴安岭气候最好,最稳定的地方吗?怎么也会下雪,起山风。”华伯涛疑惑的问道。
巴图鲁的衣服确实湿了,篮子里的蔬菜上,也挂着一层薄薄的冰霜。
“华教授,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巴图鲁喘了口气:“林场的自然条件,的确比大兴安岭的其他地方qiáng。但每到晚饭的这个点儿,都会起一场怪风,看见我身上的雪没?这些雪不是天上下的,而是被风带来的。因为这风来得快,去得也快,我们当地人习惯叫它回门风。”
“哦,原来如此。”华伯涛表示了解:“可能林场附近有峡谷,原来这股风的风势并不大,但经过峡谷后,由宽变窄,正对的方向又是这儿。所以就会变成现在这样。
”
“哈哈,咱们闹不懂的稀罕事儿,一到教授嘴里,就立马真相大白了。”巴图鲁笑着举了举自己的篮子:“大家要是喜欢,今晚我就给你们烧一顿大兴安岭的土家菜,有蒜,韭菜,白菜,外面还晾着半只风gān的野猪ròu,几根腊肠,连带着巡山带回来的短毛兔,飞龙,一并炖了。”
“有劳老人家。”华伯涛不好意思的说道。
巴图鲁的热qíng好客,显然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就拿着满满一篮子的蔬菜来说,那可是对方辛辛苦苦栽种的,如今一下子全给拔了,倒真有点可惜。
还有,山里人节俭,烧了野味,又切自己存的腌ròu腊肠,那等众人酒足饭饱后,巴图鲁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巴老,我觉得您随意烧几个拿手小菜就行了,我们不怎么挑拣吃食的。”杨开出于和华伯涛同样的心理活动说道:“这些东西您弄三分之一吧,剩下的,自己留着慢慢吃。”
“噫!”巴图鲁摇头道:“蔬菜都拔出土了,还怎么栽回去?就算是留着以后吃,搁上一天,也不新鲜了。”
“这……”杨开苦笑一声,巴图鲁的话并没有错。
就是因为没有错,他才不好反驳,自己闹了个脸红。
“要不,腊ròu腊肠就不用切了。”杨开说道。
“不行,绝对不行。”巴图鲁一口回绝:“我是主人,你们是客人。客人远道而来,作为主人,如果我不用心招待,别人会笑话我巴图鲁是小气鬼。”
“那……”杨开想了想,灵机一动,从怀里摸了几块银元和纸钞递到了巴图鲁的手里:“这点钱您收下,就当是我们付的饭钱。”
怎料杨开这句话还未说完,巴图鲁的一张脸就勃然变色,重重的推了回去。
“杨开兄弟,我盛qíng招待你们,一方面是因为林场生僻,个把年都路过不了几个人。一方面是因为你们是子弟兵,要去打鬼子。我巴图鲁虽然是满族人,但也有不少亲戚死在了日本鬼子的手里,你们不要问,也不要多想,只管吃喝,吃饱了去打小鬼子,就是对我巴图鲁最大的报酬!”
“所以这钱,收回去。再给,就是侮rǔ我这个老头子了。”巴图鲁声qíng并茂的说道。
“华教授,陈老板,你们看?”被巴图鲁这一说,杨开很是尴尬。他的本意只想让这位孤寡的守林人补贴一下家用,生活必需品而已。
几块银元加一卷纸钞,差不多也够三口之家生活半年了。
“杨开,其他的事qíng,你做的很对。但这件事,就是自找不快了。”陈天顶走过来,打起了圆场。
“东北人xing格豪慡,不在意这些huáng白之物。尤其是满族的朋友,更较为看重人与人之间的义气。巴图鲁老哥既然叫大家同乡,就表明没把大伙儿当外人看。要是自家人请你吃饭,你还会掏钱付账吗?这又不是餐馆。”陈天顶的几句话显然是巴图鲁所要表达的,说的他连连点头,很是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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