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至今尚未见到郑家小姐,殿试也还未发榜,但生而为人,已登极境。这时他才哑然失笑,自己竟会和区区何涣计较。
正春风满怀,花情似锦,谁知道丁旦忽然找上门来……何涣听了赵不弃的告诫,一直不敢出门,整天在家中读书习字。
今天上午,他正在临皇象《急就章》,听到外面敲门,不是叩门环,而是直接用掌拍,先是啪啪啪三声,接着又是三声,有些性急,又有些戏谑,他已经听熟,是赵不弃,忙掷笔迎了出去。
赵不弃进门头一句就说:“阎奇不是你杀的。”
他不敢相信,顿时愣住,倒是赵不弃挽着他进了正屋,各自坐下,齐全忙去点了茶端上来。
“杀阎奇的,是那个船夫鲁膀子——”赵不弃把追查出来的结果告诉了他,最后说,“我刚已把这事告诉了开封府司法参军邓楷,他已经命人去缉拿鲁膀子了。”
何涣听完之后,怔了半天,这几个月来变故虽然多,但最令他悔恨不及的是杀了人。赵不弃竟能替他翻了这死案,让他顿得解脱。
他心中感念之极,不知该如何答谢,站起身走到赵不弃面前,拱手深深鞠躬,诚恳言道:“不弃兄再造之恩,何涣终身难报。此后无论有何事驱遣,何涣必定犬马奔走!”
赵不弃站起身托起他,笑着道:“我只是觉着有趣,才去做这些,你若这样,便没趣了。”
何涣不便再多说,只得回身坐下,心里却始终恩谢感慨不止。齐全夫妇躲在门边听到,也一齐望向赵不弃,眼中都闪着感恩喜色。
赵不弃继续言道:“这么一来,这事就不简单了。阎奇之死,是有人想陷害你。”
“哦?会是什么人?”
“夺走你未婚妻阿慈的人。”
“阿慈是被人夺走?”
“自然是。否则一个活人怎么会凭空就没了?”
“但她是变身作另一个女子……”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这不过是障眼戏法。那个丑女只是个替身,否则阿慈变作了她,她变成谁了?”
何涣也曾这么想过,但那天事情经过自己全都看在眼里,不由得不信。
“你未婚妻的事暂且先放一放。有件事你还没有说——”
“我被发配后暴毙身亡的事?”
由于何涣是主动自首,开封府判官结案时,见他痛悔自陈,毫无隐瞒,又是被阎奇污语激怒,才过失杀人,便轻减一级,判他脊杖六十,刺配沙门岛。
生平第一次被人摁倒在地,众目睽睽之下被杖打,痛还在其次,羞辱最难忍受,他恨不得立时死去。之后,他又被文笔吏按着刺了字,一针针刺下,锥心一般,又是一场羞辱。
不幸之万幸,他是以丁旦之名受刑,没有辱及家门族姓,又因为是初犯,黥字并没有刺在面部,而是刺在了耳后,左右耳后的颈部各几个字,他不知道刺了什么字,但猜测应该是“杀人”和“刺配登州沙门岛”,从此,这罪耻将印记终生。
过了两天,两个公人押着他上了船,前往沙门岛。三人住一间客舱。当天傍晚吃过饭,他头有些昏沉,就睡了。等醒来时,竟躺在一间陌生屋子里,那两个公人不在旁边,床前坐着个陌生男子,五十来岁,瘦长脸,胡须稀疏,穿着青锦长衫,看样貌有几分儒气。
何涣忙爬起身,看屋内陈设布置,似乎是一户中等人家,窗外是个小庭院,院中站着两条壮汉,像是家丁。
他忙问那人:“请问你是?”
“我姓归。”
“我为何会在这里?”
那人笑了笑,笑容有些古怪,像是在看一个孩童一样:“你已经死了。”
何涣十分诧异,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人从怀里取出一张纸,起身递了过来,何涣茫然接过来一看,是一张尸检状,死者姓名是丁旦,死因是心悸暴毙。开具尸检的是陈留县。
半晌,他才回过神,自己现在身份不是何涣,而是丁旦。看这尸检状盖着官印,是官府公文,并不假。
我死了?一瞬间他如同跌进一场梦里。
“你原本死了,尸首险些被火化,我家员外救了你,他有个起死秘方,熬制好给你服下,你又活了过来。他还让一个方士用药将你耳后的刺字消去了,不过这事不能让官府知道,否则你便是诈死逃罪,连我家员外都要受牵连。”
何涣这时才觉到耳后微有些刺痛,伸手一摸,两边都敷着药膏。一时间不知道该悲还是该喜,他忙问:“请问你家员外是?”
“我家员外怕惹上麻烦,不愿现身,你就不要问了。不过,眼下他有件事要你去做,只要做成这件事,救命之恩就算结了。”
“什么事?”何涣警惕起来,看来那个员外不是无缘无故平白救人。
“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不过,你放心,这件事一不违法,二不害人。另外,还有一些酬劳,这一百两是定金,事成之后还有一百两。够你换个名字,到别处去存身。”
那人打开小桌上一个包袱,里面是两锭五十两的银铤。
何涣心里暗想,自己流放沙门岛,听闻那里远隔陆地,恶劣之极,自己终身不能回来,其实和死已经没有分别,居然又在途中暴毙。他家员外救了自己一命,不管他出于何种目的,依理而言,也该尽力报答。只是不知道他要自己做什么事。但又一想,你本是死囚,还怕什么事?何况这人说不违法,不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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