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莫展望了一眼陈郎中后,说:“下一步的计划我还暂时没有定好,不过,等房子建好后,我准备为死去的父亲和家人办一场法事,平息他们未化的怨气。”他又转过头,向王大爷问道:“王镇长,您刚才说,藏龙山里有个圆通法师,您能请他来为李家死去的所有人做一场法事吗?”
圆通法师是在十年前出家为僧的,也就是王大爷结束省城的袍哥生涯,回到黑猫岭的那一年。在出家之前,他叫朱岭南,是个技艺高超的泥瓦匠,建房子修房子是一等一的好把式。他还精通风水,为庭院设计布局,李家以前的大宅和王大爷的宅子,都是他设计后主持修建的。
就在那年,朱岭南监督工匠建好了王大爷的宅子后,忽然看破红尘,遁入了空门,一个人住进了藏龙山里废弃多年的空寺,自取法号为圆通。圆通将多年积蓄全部拿了出来,为空寺重塑了佛像,并为寺庙取名为归来寺。
在他削发为僧的那一天,在密室里用金针刺入自己的眼睛、耳朵,并喝下了哑药。按他之前的说法,要想安心伺佛,一定要断绝所有尘世的杂念与牵挂。只有又聋又哑又瞎的僧人,才能全心全意地伺候佛祖。
十年来,全靠王大爷和李大善人的接济,圆通才在归来寺中活了下来。尽管土匪刘胡子的窝子也在藏龙山里,但刘胡子从来没为难过圆通,偶尔还会为圆通送一点山里的珍蘑竹笋。就连王大爷和李大善人派去给圆通送米送面的下人,也没受过刘胡子的骚扰。
所以黑猫岭的乡民都戏称,藏龙山半山腰的归来寺,是一道界线。归来寺以下,归镇长王大爷管辖。只要过了归来寺,那就得刘胡子说了算。
现在的圆通自然是不能再主持修建房子了,但每逢黑猫岭镇上死了人,乡民还是会请他下山来主持葬礼做法事。就算他说不了话,也看不见东西,但只要他穿着大红袈裟站在黑猫岭的祠堂里,敲一敲木鱼,就能让乡民们感觉到佛祖的慈悲为怀。
李莫展提的这个要求,王大爷自然能帮忙满足。他答应,只要李莫展定好了办法事的时间,他就派宅子里的下人去归来寺请圆通法师过来。
当天夜里,李莫展住在了王家宅子里的偏院里,就挨着陈郎中的西医诊所。不过,偏院的厢房,门是朝着宅子里面开的,这多多少少又让陈郎中感到些许的不顺气。
那一夜,陈郎中睡得很不踏实。朦胧中,他梦见了一具只剩一层皮包裹着的干枯骨架,晃晃悠悠向他走了过来,每走一步,骨架就喀喇喀喇作响。骨架的脸就像一具干尸,根本看不出他长什么模样。它在陈郎中的面前,停下了脚步,两片干涸的嘴唇嗤啦一声之后,张开了,露出丑陋残缺的牙床,还有一根蜡黄色满是褶子的舌头。
陈郎中在睡梦中,大声惊呼:“你是谁?你要干什么?”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骨架就是今天下午在野狗沟旁的小树林里,发现的那具无名男尸。他连忙颤声说:“求求你,冤有头债有主,谁害了你,你就去找谁吧,千万别来找我!”
那骨架嘿嘿笑了一声,还是不走,却嗤啦嗤啦倒吸起气来。刹那间,它就像县城庙会时手艺人卖的西洋气球一般,全身鼓胀了起来,就连一张紧贴着骷髅头的脸皮,也渐渐充盈了起来。
这张脸慢慢变得清晰,浮现在陈郎中的面前。这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眉清目秀,两眼中带着一丝英豪之气。他直视着陈郎中的眼睛,一言不发,只是阴恻恻地笑着,笑得陈郎中只觉毛骨悚然,两块蝴蝶骨之间的背心正中不停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年轻人终于停住了笑声,他轻轻呼出了一口气,脸上的肉立刻就瘪了下去,就像被刺了一刀的鱼肚一般,变回了蒙在骷髅上的一层皮。但只是片刻,他又嗤啦吸了一口气,又变成一个有着完整躯干与肉体的年轻人。
不过,这一次他的模样和刚才那一次有了很大的不同。这一次,他的脸竟然变成了李莫展的模样。
骨架不停呼气吸气,他的模样也变来变去。一会儿是一个不知名的年轻人,一会儿又是李莫展。两张脸轮换交替,又重合在一起,变成一张阴森可怖的虚影,身体的轮廓就像雾气一般扩散,最终笼罩住了身处梦魇之中的陈郎中,让他手足无力无法动弹。
清晨,陈郎中终于浑身冷汗醒了过来。他钻出被窝的时候,初冬的寒冷令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当他想起昨天夜里做的那个有着诡异骨架的噩梦,他颤抖得更厉害了。
因为梦魇的关系,他感觉双手有些麻木。揉了揉手腕后,他走出了卧室。
陈郎中的西医诊所一共有四间房,一间诊室,一间药库,一间病房,还有一间卧室。
张秃子在塔楼的火场里身受重伤之后,全身敷了药膏,注射了抗炎的盘尼西林和镇静的安眠针之后,躺在病房里。陈郎中还请了一个乡民帮着在病房里照看张秃子。
当陈郎中走到病房外的时候,忽然又想到了那个令他恐惧到极点的噩梦。他心中不禁泛起了一个古怪的念头,难道是那个死在野狗沟小树林里的无名男尸的冤魂,趁着寒夜向他托梦来了?
冤魂到底想要告诉他什么?那两张不断重合的脸,是不是在提醒他,李莫展和小树林的男尸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陈郎中不由得怀疑起李莫展的身份。但昨天那两张白纸,他也仔细检查过了,两个指印除了大小之外,确实没有其他任何不同,李莫展就是李大善人的亲生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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