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庄海洋活这么大,头一次做小偷。他害怕极了。
庄海洋想跑,可腿脚就是挪不动,他想冲进去自首,可不知道为什么,腿脚更挪不动,他就那样傻乎乎地望着圈里的老张和大盖帽还有施主互相怒骂推搡着。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结果已经显而易见,完全取决于他的举动。
但那时庄海洋毕竟还不满十八岁,他太紧张了。
当老张面露胜利地望向那两名大盖帽的时候,庄海洋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像是平地里炸开的一道惊雷。他哭得肝肠寸断,哭得痛不欲生,哭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哭得老张一下就慌了神儿。
那一次,庄海洋彻底露怯了,两名大盖帽把他拉进了圈里,还没盘问他就跪在地上一五一十地全都招认了。他一个劲地重复着一句话,他说:“叔叔,我不想坐牢,叔叔,我不想坐牢……”他完全忘记了老张,他也记不清楚那时老张究竟是个什么表情。
也就是因为这次意外,庄海洋的父亲使用强制性的手段,彻底断绝了他和老张的来往。
时至今日,庄海洋依旧历历在目,他还记得那一次父亲虎着脸把他从警察局领出来时的表情。父亲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什么也没说。几天后,他才重新回到学校,而老张则被学校开除了,一连三天,他连老张的影子都没看见过。
直到几个月后,庄海洋才在回家的路上见到了老张。
老张的意图明显,他蹲在庄海洋回家必经的小道上,不停地吐着烟圈儿。他的头发已经被剃光了,亮晶晶地闪着油光,那是少年教导所的标记。
庄海洋早就猜到自己会有这样一天,老张在少年教导所的几个月里,他一直在掐着指头算日子,他不知道老张会怎么想他,不知道老张会不会恨他,不知道老张会不会报复他,怎么报复他。他忽然明白了,其实跟在老虎身边狐假虎威的狐子是最危险的。
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一口吞掉。
庄海洋见到老张的第一眼,就变成了木头人。他知道老张一定不会放过他,最起码,结结实实地挨一顿打是跑不掉了。他索性把书包丢到地上,把脑袋一抱,蹲下来,说:“老张,你打吧!”
出乎庄海洋的意料,老张没有动他一根汗毛。
老张只是一身不吭地把庄海洋拉起来,说:“算了,是我选错了人。”
也就是从那一次,庄海洋彻彻底底佩服起老张来,他觉得他够仁义,够哥们,够大气。以至于他和顾米林结婚的时候,还特意找来老张做了司仪。实际上,老张的名声大家都知道,他虽然够仁义、够哥们,可也够难管教的。
狗改不了吃屎,高中辍学后,老张一直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不过,大家都没在意,皇帝还有三个穷亲戚呢,何况庄海洋。
所以,庄海洋觉得这件事非得老张这个够仁义的“专业人员”来帮他。
此时,已经到了饭点儿,饭店里的人越来越多了,庄海洋开门见山地说:“老张,帮我去偷件东西吧。”
老张的眼睛一下就瞪大了,像猫见了鱼:“偷什么?你不缺钱啊!”
“不是偷别人家的东西。”庄海洋摆摆手,“是偷我家的东西。”
老张差一点从椅子上跌下来,他坐稳之后,不可思议地说:“你脑袋没坏吧?”
庄海洋没办法,只好一五一十地把自己这几天的遭遇说了出来。老张听了之后不说话了。他眯着眼睛,一边吸烟一边望着窗外人头攒动的街道。许久,才说:“好吧,我帮你,不过,你要保证我不会出事,别又像高中时……”
“你放心!”庄海洋急忙打断老张,拍着胸脯说,“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偷什么?”
“就是我说的那张皮!”
“到手后怎么处理?”
“随你,只要别再让我看到就是。”
星期日的时候,庄海洋带着顾米林回到了父母家,这是他特意留给老张的“作案”时间。见到儿媳妇来,庄母很是高兴,她跑进厨房开始忙活饭菜,顾米林也跑去帮忙了。客厅里只剩下了庄天柱和庄海洋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庄海洋竟然觉得有些尴尬。
半个多月不见,庄天柱显得苍老了许多,像缺水的纸,慢慢在太阳暴晒下抽紧出一条条的皱纹,他一直在抽烟,不说话,时不时谨慎地回头望一眼厨房。
厨房里,不时传出婆媳的嬉笑声,和乐融融。
庄海洋决定打破尴尬,他率先开口了,不冷不热地一句话:“爸,最近身体还好吧?”
庄天柱扭回头来,干扁扁地笑了笑:“身体还那样,就是老咳嗽,我看我是真的老了。”
“爸,您还不算老,况且就是老,也是老当益壮。”
“你是学医的,你还不知道我这老毛病吗?高血压,说犯病就犯病,严重起来说不定一下就一了百了了。”庄天柱说着又使劲嘬了一口烟,“不过,看着你成家立业,我就算一了百了也放心了,父母这一辈子为啥,还不就是你们这些孩子。”
庄海洋有些感动了,父亲这一辈子实在不容易。他当兵、复原,落户石城市,甚至在父亲的那些老战友的眼里,他依旧是个厉害角色,不怕吃苦,脑子灵活,什么难事都能迎刃而解。可父亲毕竟只是个凡人,有再大的本事也只是一个无法脱离生老病死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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