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附近有一片森林,我每天晨跑都要穿过这片林子。
林中树木大小高矮参差不齐,松柏还没脱去墨绿色的冬装,灌木、中乔木已经开始绽放出嫩黄色的新芽,一些阔叶乔木却在抖落满身枯叶。
穿过这片森林需要些胆量。
天色尚未完全透亮的时候进入森林,林中因幽暗而显得有些诡秘,林木间横亘着许多朽木,有人工砍伐的,树杆就势倾倒子树桩旁,一任青苔布满躯干,有被风连根拔起的,根须裸露在空中。有的树杆上隆起树瘤,有的树皮剥落,呈现出以张张怪脸,有的树枝节剥落出一只只大眼睛。空气中夹杂着腐叶与青草的气味,我相信,晨跑者与遛狗人进来之前,这片林子是幽灵的世界,或许,幽灵都附体在鸟类和松鼠身上吧,曾有一只黑翅膀大鸟掠过我的头顶,我抬头,在鸟腹见到一张人脸。
我打了个寒噤,感觉自己正置身于哥特小说的阴暗场景中。我给这片林子命名为“哥特森林”。
我每天在晨曦透过枝叶时踏上林间小道,穿过林子时正好可见朝霞满天,跑出林间道,眼前豁然开朗,森林东面是牧场,牧场旁有农庄,路边牧咖啡屋有早餐可吃。
咖啡馆是农庄旧仓库改建的,原木板拼装的简易桌椅,土得掉渣。
咖啡馆老板厨艺很棒,我很喜欢吃他煎的荷包蛋,橄榄油打底,撒上椒盐,盛在白瓷盘子里,蛋白边沿油煎过的蛋脆勾出一线焦黄云霞纹,嫩蛋白烘托着一轮圆滚滚的蛋黄,动刀叉享用那一瞬间,朝阳刚好从东边牧场地平线上升起。
荷包蛋、黑面包、奶酪香肠,再加上一杯热咖啡,标准的德国早餐养眼、滑舌又暖胃。
埋单时,我顺口赞了一句,“您煎鸡蛋的手艺德国一流!”
“哈哈……”咖啡馆老板是个快乐的胖老头,他道谢后,低下头,附在我耳边瞧瞧补充了一句:“您吃的鸡蛋是小母鸡今早下的,只有您才配吃这种新鲜食品。”
“太荣幸了……那么,他们——”我冲邻桌客人努努嘴:“他们吃不到新鲜鸡蛋吗?”
“他们只配吃昨天的,我不会卖最好的给他们。”老头脸上露出不屑地表情。
邻桌都是晨练者,除了国籍不同,我看不出我与他们还有什么其他的区别。
“因为您不遛狗……狗会打搅伯爵休息……奥斯多夫人都不养狗,那些遛狗的家伙都是从别的地方迁来的。”
“伯爵?”
“是的,路德维希-冯-奥斯多夫伯爵,我们这个村庄原先是他的封地,所以村庄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以前这里是一篇沼泽,伯爵来这儿,种树,铺草,有了森林和牧场,我们的祖先才有了生计,好几百年了,伯爵最讨厌狗,狗总是让牧场上的牛,猪圈里的猪不愉快,过去我们这个村庄是不准养狗的。”
“一百多年前?就是说,伯爵早就……见……见上帝了”我差点没说成“见鬼”。
“那是当然,不过,伯爵的魂魄还在呢,他舍不得离开他的森林,照看着呢……林子里还有三棵香榧树是伯爵亲手种植的,明儿您找找看。”
三、枯叶圈
林间小道都是遛狗的人踩出的,狗狗们喜欢四处乱穿,小道因此而杂乱无序。
奥斯多夫居民族群很单纯,几乎是清一色的日耳曼人,居民们养的狗狗种群则十分庞杂,凶悍的牧羊犬,乖巧的腊肠犬……更多的是我叫不上名字的狗类,几乎见不到两户人家遛同一品种的狗。
我这人生来怕狗,见到遛狗人尽量绕道走,尤其是见到那些体形庞大,看上去脱离狼性不久的猛犬,更是远远躲开。
那天早上空气很湿润,跑没多久,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跑进林子里,雨是淋不到了,但林间弥漫着的雾霭凉飕飕的,朽木上的青苔散发出腥味,路又滑,让人很不舒服。
我高一脚低一脚,一心想尽快穿过森林,不料,在走到一根独木桥前时,桥对面出现一双闪烁蓝光的狼眼。
一根圆木横架在沟壑之间当作独木桥,沟壑的另一边是一条蜿蜒于林间的小路,转过这条路就是牧场了。
但此刻,一头毛色乌黑,身形巨大的狼犬站在桥头,我说不清这狗属于什么品种,但看得出它对我绝不友善,更糟糕的是,它的主人不在身边。
我犹豫片刻,转身就跑。
身后传来一声野兽的咆哮,还有兽爪飞踏草叶的摩擦声,显然,那畜生已经跨过独木桥向我追过来了。
我不知道那畜生追我有何贵干,但我是一名堂堂正正的男子汉,绝不想与一条狗发生什么纠葛,只好不要命地拼命跑。
慌不择路,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跑到哪儿了,跑着跑着,脚下一滑,摔了个英雄啃枯叶……我被一地枯叶滑到,爬起来,不见了黑狗。
起身拍怕衣服,抬头一看,那大狼狗竟然在距离我三米多远的地方绕圈。
我摔倒在三棵大树下面,枝桠光秃秃,树叶落在周围,形成一个直径约六米的大圆圈,那黑毛兽类正围着枯叶圈转悠,看看树叶看看我,就是不敢过来。
我正纳闷,一个高个子男人从小道那头跑了过来,黑狗冲他一声呜咽,开始撒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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