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九十米深处我们部署了拖曳阵列声纳系统,立即侦测到另一艘潜舰舰身变换深度的气泡声。那种声音不是钢质有韧性的「啪、咕呜温、啪」声音,而是鈇质清脆、急速的「啪--啪--啪」声音。这世上只有两个国家会将钛金属用在攻击船舰上:一个是苏联,另一个是我们。桨叶数证实了它是我国的全新九五型猎杀潜舰,当我们逃离中国时已经有两艘九五型在服役,但我们分不出跑来猎杀我们的是哪一艘。
是哪一艘有很重要吗?
(他再度忽略我的问题。)
一开始舰长不肯接战,他选择潜入海底,尽可能潜到最深,停在底部的沙质平台上。九五舰拼命利用主动声纳阵列搜寻,声音的脉冲透过深水回传,但是因为我们停在海底,他们找不到我们确切的位置。九五舰改换被动搜寻,用强大的水中听音器阵列搜寻我们所发出的任何声响。我们将反应器调降到最小输出,关掉所有不必要的机械,禁止船员在舰内移动。由于被动声纳不会送出任何讯号,我们也无法得知九五舰的位置,甚至连她是否还在附近都不知道。我们想要去听她的推进器,但她跟我们一样寂静。我们等了半个钟头,一动也不动,舰内只有呼吸声。
我就站在声纳室旁边。当刘声纳宫轻拍我肩膀时,我正好抬头看。他在我们船体附近发现一些东西,不是另一艘潜艇,而是在我们四周靠得更近的东西。我接上耳机,听到一种摩擦声,像是老鼠在磨爪子。我没出声,作势要舰长过来听,我们全听不出来是什么。这不是海洋的底流,若说是洋流的话实在是太微弱了;如果是海中生物的话,蟹类或某些其他生物的接触,得要有好几千只才会这么大声。我开始怀疑那可能是……我请求潜望镜观察(但我很清楚,这瞬间的噪音也许会惊动猎杀我们的九五型潜舰)。舰长同意了,我们咬紧牙关升起潜望管,接着,影像传进来了。
是殭尸。好几百只,挤在我们船身上,每秒钟都有更多的殭尸靠过来,步履蹒跚地走在光秃秃的沙地上,踩着彼此的身体往舰上爬,又抓又刮,有些直接咬着郑和号表面的钢铁。
牠们有可能侵入吗?有可能打开一个舱盖还是……
不可能,所有的舱盖都是从里头密封的,而鱼雷管是由外部的弓形遮罩保护。然而,我们担心的是反应器,它靠海水循环来冷却,入水口虽然没有大到会将人整个吸入,但很容易就被堵塞住。真是准得很,第四号入水口的一个反应警示灯无声的闪了起来,一只殭尸把整个遮罩护盖给扒掉了,现在完全就卡在进水管里头。反应器炉心的温度开始上升,如果把它关闭,我们就会失去所有动力,陈舰长决定我们必须要开始机动。
我们从海底升起,尽可能的慢,但再怎么慢还是不够,我们侦测到九五舰推进器的声音,他们也听到我们的动作,正要就位展开攻击。我们听见她的鱼雷管充水,接着是外门开启的喀嗒声。陈舰长下令将声纳「开启主动」,虽然会透露我们的位置,但也让我们可以对九五舰作出完美的反击。
两艘潜舰在同一时间发射。彼此试着要闪避时,发射的鱼雷互相擦过,九五舰速度比我们快,操控起来也灵巧,但他们的舰长不像陈舰长那么有经验。陈舰长很清楚该如何躲过接近中的鱼雷。我们轻松躲过对方发射的鱼雷,同时间我们发射的鱼雷命中目标了。
我们听到九五舰身发出像是垂死鲸鱼的尖嘎声,船舱的空间一个接着一个向内爆裂,导致间壁塌陷。据说潜舰在海底被击中后,内爆的过程发生得太快,里面的船员根本感觉不到痛苦,他们因为舱压改变而失去意识,或是爆炸引燃船内的空气,使船员瞬间死亡,完全感觉不到疼痛。我们是这么期盼的。但有一件事确实非常痛苦:九五舰被击中的同时,我们陈舰长眼中的光芒也从此消失了。
(他预期到我的下一个问题,紧握拳头,然后从鼻子里重重的吁了一口气。)
陈舰长独自将儿子抚养成人,把儿子教养成一位优秀的水手,热爱国家,保卫国家,乐于服从命令,成为有史以来中国海军中最杰出的年轻军官。陈舰长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就是陈至孝中校第一次接到指挥权,成为全新的九五型猎杀潜舰的指挥官那天。
就是攻击你们的那一型?
(点头。)所以陈舰长才一直努力想躲开祖国的舰队,也是因为如此,才非得弄清楚究竟是哪艘舰艇在攻击我们。不管答案是什么,知道总是比较好。舰长已经背叛了他军人的誓言,背叛了祖国,而他这次的背叛,可能导致自己亲手杀了爱儿……
隔天晨问,陈舰长没出现,于是我到他的舱房去探望他。舱房里灯光调得很暗,我叫了他的名字,还好他有回答,让我松了一口气。但当他走到灯光下的时候……他的头发失去了原有的色泽,变成如雪一样白。他的皮肤是土色的,眼睛也凹下去,变成一个形销骨立的老头儿了。死后还魂的殭尸虽然可怕,但力量更大的,却是我们心里思念的人哪!
从那天起,我们停止所有对外界的联系,驶向北极海,找个最遥远、最黑暗、最荒芜虚空的所在躲起来。我们努力维持日常生活的步调:维修船舰、种植食物,尽可能教导、养育和抚慰我们的孩子。随着舰长的精神日渐萎靡,「郑和大将号」官兵的精神也瓦解了。那段时间里,我是唯一能见到他的人,替他送饭,收送换洗衣物,每天向他简报船舰的状况,转达他给其他船员的命令。这成了例行公事,日复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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