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然怎么会八岁便承袭‘川’之名,”墨人没有否认自己即将散架的事实,甚至连嘶嘶的尾音都没有加,好好说起话来,“死的时候还没有成人,只吩咐我留在十三书库帮槐下社处理卷宗,就自己踏上冥途,说起来,说不定从这儿走过呢。”
“当时是怎回事?”我问忽而收敛情绪,如同一滩死水的墨人。
“他呵,迟钝,傻乎乎的,天才有什么用,有人利用他都不知道,”墨人一双红眸迷蒙着,浸入漫漫百年的回忆,“那家伙只是想要个调色板而已,一开始我的蓝图就是这个,用绒草的主意是姓文的出的。最开始养在墨水瓶里,我只有承载基石术士的核心和一小团墨汁,接着是罐头,鱼缸,水桶,有了无感和想法,他在桶沿和我说话,说想做的事,说域论,说喜欢的女孩子,说画儿,说槐下社的同伴,说外边在刮风下雨……”
“半成品?”
“嗯,”墨人别过脸,不咸不淡道,“他被镇公会的人关进地牢,我打破结界去找他,不小心听到他和姓文的吵架,姓文的求他,说自己也没想到牵扯这么大。很好笑吧,明明就是自己计划好的,怎么会没想到呢。”
“他吩咐我处理那些卷宗,他是我的‘父’,基石术式决定我是一只优秀的调色盘,我违抗不了他。其实我也没作用,镇公会放人不放,槐下社那些人的出身一早就决定结果了。”墨人划过塑料椅背,在上边留下一道墨污,“他只是支开我,不想我听到接下来的东西。”
“什么?”
“槐下社当时的成员,因为有他在,尽管只是画画的团体但几乎全部是术士世家的子弟,把他们抓进去放出来,再杀鸡儆猴,文家是想警告当时那些瞎参和政事的家伙,这一点,文家发起,林家协助,秦家旁观,除了秦家最后抑郁而死一个天才,三家最后各得好处。”墨人歪头看我,“您猜,陪着他去的几个主支,真的是惋惜他心疼死么。”
“不是?”
“我不知道,秦家的资料没在十三书库里,我没有推演的基础。”墨人不负责任地挑明上述只是推演的结果,“放心,我是精确仪器,反推预测什么的结果很准,您不是知道吗。”十三书库的时候,墨人说“您会后悔的,就因为您不肯早一些出去”,然后,岳斌跑来让我参加沐瑞的葬礼。
“……您还是用上尾音吧,显得更合气氛。”窗外是漫漫冥途,比起闲唠嗑,真的来个诡异的人形更好承受些。
“不了,我累。”墨人锡奴闭眼靠在椅背上,墨水哗哗往下淌,淋漓破碎的,“守着个记录暴行的书库,我没有坏掉已经很好,再好没有了。”
“你想改限制活动范围的术式?”我终于在记忆中扒拉出那项交易的内容,“怎么改?”
“远一点就好。”
“具体点。”
“至少离开书库吧,随便了,嘶。”墨人倒吸一口冷气,身体散作千万墨滴蒸发在车厢沉闷空气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有点愣,不知道这是寿终正寝还是清零重来。
开车的大叔望了后视镜一眼,不知从哪拽出条脏毛巾抹脸,“没事,出了镇公会范围就散了,下次还在那儿上车。喂,小子,没事又跑过来干嘛。”
“又不是自愿的。”我小声都囔。
“怎么说话呀,多少人想上来还没机会。”司机锤了下喇叭,冥车一阵哀鸣,“你上来了下不去可是件好事。说明你小子是人嘛——有生有死的才是人,生而不死的不就是老怪物?刚刚那小子,倒是来去自如,可他能有多好,连活着图个啥多不晓得,日日年年地想去那边找他主子,结果呢,还不是每次都散一地。”
“呵,见过劝人生的,没见过劝人死的。”
“小子,你后边那个我便劝生,你嘛,我就不劝了。”司机盯着后视镜冷笑,“死了几十年的怨灵都没你阴气重,这种好苗子,放过一次就够了。”
“说到这个,上次你强卖我一筐烂橘子啊喂。”
冥车急停,拉住肖白的代价是我自己一头撞上塑料椅背,视野里立时金花四溅。肖呆子哼哼两声,继续昏睡。司机扭过身,打量我好一会才惊疑不定地开口,“老巴,老巴我是卖过橘子,可,可不是你小子。”
“什么?”我捂着额头皱眉,在古月里那次不是睡觉时离魂我误入冥途么。
“我卖给一个活人了,”许是惊讶过了,司机老巴的话顺起来,“二十几年前的事了,现在那人还活着的话该是你叔叔辈。”
“你很怕那人?”
司机老巴半是感慨半是恐吓道,“不是怕不怕的事,那人是府君的寄子,懂吗?周身有阴兵护持,冥途上呆这么久,我还没见着那么多阴兵,黑压压啊,把冥车围成铁桶,连那些守着冥途的怪物也躲得远远的。你小子的阴气有那人一半吧,阴气重的人,怪物最喜欢吃了。一下车就死还不如给我凑个数,呵,吓傻了么小子。”
“没事。”我回过神来,那个姑且算作梦的梦里最后是连着一段可怖的杀人直播,而且极有可能是五十年前的旧案,两者时间明显不一致,要么一真一假,要么都是假的,“所以,要怎样才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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