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觉得抓不到贼,哑伯索然无味地从米缸阴影里走出来,回房去了。
直觉告诉我,我只吃了一只鸡腿,绝对没错儿。[……]
回书库时我走过几步到西厢,丁号门半掩着,露出二福宽宽的背,他跪在床边,压着声音,像在和极好的朋友闲话,“吃个,鸡腿,阿公坏,我,好大劲,才拿到。你,饿的,饿的。”
“我要死了,大哥哥。”床上的孩子喃喃。她像只被顽童玩坏的娃娃,老旧发黄、破破烂烂,茫然睁着无神的大眼睛,盯着某一点,想象着自己也不明白的“死”,“家里,那些大姐姐,在我装睡时这么说,死是什么啊。”
“埋土里,丁丁,说的。”
“那见不到兰兰姐姐她们了。”
“不会,丁丁,说的。”
“那我上哪儿见呢?”
“冥间,那里有饭吃,不饿,丁丁,说的。”
“去哪儿我会消失不见呀。”
“不会,有人……活着,小妹妹就,不会死,丁丁,说的。”
“骗人的,丽姬说人都会、会死。”
“不会,大哥哥,惦记着你,睡吧。”
我连忙闪到槐树后边,避开推门而出的二福,他没拿鸡腿,大概是留给那丫头了,真是……难得。等他溜回房,我才从树后冒出来准备回书库,所以,“老人家早点睡,有益身体健康。”
“可阿婆怕明天醒来就见不到天日呢。”七婆佝偻着腰,满头白发飘散着,早年被火烧烂的半边脸此刻无比狰狞地泛着蓝光,拐杖着地声回荡在天井里,有点半夜猫叫的质感,怪渗人的。
“这样啊,您继续,我先回去。”我吞吞口水,这出场太震撼,差点吓尿了都。果断转身走人,耳边还是有七婆的阴森细语挠着,呵,一转眼长这么大啦,以前见了阿婆总要哭,看看吃东西也不擦擦嘴,全是油,来,阿婆帮你擦擦……
不,不用了,我加快步子把七婆甩在身后,逃似的冲进书库。可有点糟糕的是,当我站在书库门前,迎接我的不是我的蓝色线装书大军,而是宝物们散落一地、惨不忍睹的凶杀现场。呃,我闭上眼,不愿再看——这一定是我上楼方式不对以至于看闪了腰……我环顾左右。
那扇靠天井的窗开着……
我揉着黑眼圈打量千辛万苦整理好的书库。偷书就偷书了,为什么要打乱所有分类啊,累我半夜不睡,提心吊胆整理,要知道睡得好好的从书架上摔下来任谁都有火气,更别说是半屋子的禁书啊,放在百年前拥有其中一本都会被杀头,有几本还沾着血迹,怨气深重啊,不小心中招就亏大了。
书,可是会吃人的。
指尖划过几条书脊后,忽然落空。
少了。
看看,这架书是讲魂力的。
不见的那一本……
事情,有点大。
“我说,是不是忘拿什么啊?”
窗户那边传出响动,二福平常不过地用头顶开窗户,睁着红眼看我,手背肿得老高,大概被抽惨了,一副可怜兮兮的小样子,“丁丁……”
“滚,不理你。”
“丁丁,帮帮忙,帮帮忙,帮帮忙……”
“……你就怎么喜欢外人?”
“等死,难受。”二福忽然说。
我噎住,忽然不知怎么接话。记得有一次,下很大雨,谁也没发现二福一直没回来,晚饭时才发觉少了一人,工人都去找,后来才在旧书局一口废井找到。那口井没有井沿,雨水直接灌进去。水淹到他脖子,很险。出来后他告诉大人们,他站在那一天,一直哭,看水漫上来,想着没人记着来找他,觉得自己快死了。大人就笑,你个傻子知道什么叫死?二福当时就是说,等死,难受。
“嗯……小妹妹的身份比较……不一样,还有蓝兰,帮了也……很难受。”
“身份,是什么?”
“……是不能吃的讨厌东西。”我挫败了。
“不能吃,确实,很讨厌。”二福傻笑起来,似乎觉得很好玩。
“对了二福,昨晚是蓝兰来我书库的吧。”我昨晚没有见到蓝兰,她不在莫小言身边这一点十分怪异,而二福的话,大概只是指路吧,毕竟他的话,是在不能保证拿到正确的禁书。
“是,老婆婆说,你问起,就说。”
“那老婆婆还说什么?”
“她说,要丁丁包涵,人老了,就,就不忍心晚辈先走,请丁丁成全。”
“说得好听……你们看得懂丹篆么!”
“不懂。所以,要丁丁,帮帮忙。”
“字典在那边,红皮的,自己拿去给小妹妹,就说,就说是路边捡到的,懂?”
“不懂。”
“不这样说,被你阿公抓住了,还狠狠抽你。”
我把门窗关上,又点了油灯,火苗在灯盏上静立,柔光似水,漫满整个书库。借着灯光,我在储物柜里翻找,找出一只布偶,做工很粗糙,两颗大纽扣是它的眼睛,四肢短小倒显得头大得滑稽,针脚稀疏得可笑,几处还露着稻草,全身脏兮兮的,看不出原色。抽出一张黄符,纸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让人眼酸,凑近火苗,黄纸着了,噼噼啪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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