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时前,
“要去!”我双手抱胸,隔着办公桌和沐瑞对峙。
穿白大褂的心理医生头也不抬,伏在案上整理各种文件,有的贴着封条,有的密文书写,还有的干脆溅上血污,直白不过地表现自己的重要性。过上好一会,就在我以为他听不到的时候,才从文件堆里传来一句,不行。
“为什么,我每年都去!”这次不去就要等到中元灯会或者秋祭赛会,而我一般是很惨地错过寒衣节的戏会……胥川有什么热闹时节啊,一年就四个!!我不满地拍桌子,企图吵到某人工作,可惜都是无用功,那家伙早就被小山般的文件勾去心神,什么都听不见了。
于是,我旷工了。
三小时后,
公交车灯远去,路边一片扬尘。我拍拍挎包,抬脚走向村口的大槐树。福店村所有小吃店旅馆杂货铺子都忙着接待潮水一般的客人。这次找到月相宫没多大难度,因为每一个人都在朝它走,从四面八方地往福店村中央汇集。
宗祠前的卖场上临时帐篷连绵,人群熙熙攘攘不难见到举相机的游客,拿糖人的小孩,还有挤在人缝里四处兜售小物件的贩子。月下的莲塘浮起薄雾,朦胧了九曲古桥的身影,桥上不时有捧着蟋蟀的男孩咋咋呼呼跑过,小小人儿撩起的雾飘向另一边的庙宇。
古老庄严的月相宫每一段回廊都缀上了八角宫灯,橙黄的华光打在宫灯的绢画上,映出许多古旧的画儿来,有山石青松,也有流水修竹,衬得亭台楼阁流瓦若火。而数千画灯之下的开阔处是一个个的竹摊子,精通玄学的先生们在一颗颗熏黑灯泡下为来人指点迷津,可惜出现在这里大半是想赚外快的半吊子,比如我眼前这位。
“今年没下雨啊。”有两撇小胡子的他扶扶眼镜,故作深沉地盯了我一阵,见我不搭理他有些尴尬,便装模作样地拨拨灵签,假咳两下压低声,“咳咳,前辈,给个面子啊。”
“不要。”我露出一个诚挚的微笑,抬手撕去魏祯脸上的小胡子,“好假啊。”
于是,魏祯忧郁了,他擦擦汗,又擦擦汗,最后憋出一个苦笑,“嘛嘛,前辈,真不行,我做不了主的,让胡老板知道我给你,他会打死我的。”
“你知道,我嘴巴很紧,”我抬起头看他,一边憋笑一边努力说得一本正经,“出卖同伙这种事一般不做,要不是最近比较倒霉,我根本不用去那边。”
“不,不,相信我,前辈,还有人比你更倒霉——”魏祯收起脸上表情,仔细压低声音,身体微微前倾,递来一块白色鹅卵石,“就像,背着家父偷偷另起门户现在正在等客人的我。”
“你行动了?不,该说‘你终于忍不住了’,好吧,不要太勉强自己,要帮忙说一声”
“嗤嗤。”魏祯低低笑出声来,摆摆手,“嘛嘛,多谢关心啊,前辈也是。”
我接过卵石,起身离开,没几步就不见了魏祯小摊没入茫茫人海中。我应景地把相机拿出来乱拍一气,同时小心被人的手肘碰倒下一秒变成烂泥。
夜空每隔半小时就有数十个烟花缤纷绽开,人潮里的欢呼声在一霎那爆发,极度愉悦的味道在空气中燃烧。没有祭礼巫舞,没有秦衣盛装,也没有放弃生意的店家和穿木屐的人,甚至于夜风中没有礼神香火的味道,全然一场人间和商业的狂欢,虽然没内涵,但好在够乱不是吗?这是它唯一的优点了。
在人群中穿梭,当浅浅吸一口气,各种难以言表的味道中夹杂着一丝淡香,不是女游客身上会有的香水味,而是纯纯的兰气时,我知道到地方了,虽然只是一条正对月相宫的僻巷,游人三五成群走过没人有走进去的想法。巷子墙上三五个带小彩灯的住宿牌子,地上污水横流,垃圾桶倒在地上,几只红眼睛老鼠在里边乱拱。
巷子的尽头,一间店门已经歪斜的老鞋店亮着灯泡,开裂的水泥墙,蒙尘晦暗的玻璃窗,还有老式陈列柜里一双双擦得发亮的手工皮鞋,笃笃制鞋声。我推门而进的时候,长椅上有两个老人在试鞋,慢慢地不厌其烦地一双双地试,西装店员耐心地蹲在长椅旁,眼中带一抹微笑,将没试过的鞋取出或将试过的鞋收起,做得流畅从容。
陈列柜上有五块卵石,我把自己的卵石放在上边,发出一声老木器的清响。柜子后边,穿长衫的老板举着小锤抬头,眼睛充血地瞟了我一眼,又面无表情低头继续制鞋,“欢迎,严家杂货第一分店,要什么?”
“犀虫。”我趴在陈列柜上,看老板敲敲打打和工作台上的工具机器皮料鞋楦等物,“还有,我认识严家人的,换一个啦。”
“没有。”老板终于停手抬头正眼看我,而在我看来,他的脸就像一块半融的白蜡,脸色煞白不说,五官更平面得吓人,让人直觉他就是一个纸人。
“喂喂,百来年前清明庙会还有个别名叫虫会,就是现在还有些笨小孩傻不拉几捧着蟋蟀在玩,老板你这么说太伤人智商了呐。”我敲敲桌子表达不满。
老板阴测测地一笑,从混乱的工作台上抽出一本发霉的商品薄递给我,一副任君选购的嚣张表情,等我接过又埋头于工作台中。商品薄每页都分成两部分,一边是代为出售的商品,一边是自家出售的各种手工鞋。我前前后后看了三遍,知道第四遍才发现第六页的书缝里用蝇头小字写着:犀虫一对,翅生云纹,通体纯青,六足四翅,代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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