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宅子里居住的人意外的多,回廊里、轩榭中、亭台上,到处都是美貌的年轻男女,他们的衣饰大都与衣羽类似,多是在灰褐色系的衣衫上披着半透明的素丝外褂,淡雅而不失华贵。这些正值青春年华的丽人们无忧无虑的嬉笑着,看起来就像是一幅行乐图似的,然而无常的衰亡感却从建筑和树木的阴影中不怀好意地探出有毒的触须。
的确……有哪里不对劲啊……诡异感再一次漫上阿鸾心头。他环视周遭,终于发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不对劲的,是人!
——这个家里既没有成人,也没有孩童,全都是正值妙龄,及笄初冠的少年男女!
若说当家主事的大人不常来花园中,而成年男仆在外院伺候,这些倒也说得通;但是内宅总应该有主内的家眷,教养的乳母和管事的嬷嬷才对,更何况还得有成年的仆妇厨娘来做粗活重活。至于小辈们,年岁也多少应该有点参差才对。而这院落中的景象却完全不合常理——主子也好下人也好,人们年龄整齐划一毫无差异,简直就好像都是同一天生出来的一样……
阿鸾顿时心慌,悄悄合上窗页背转身去——看情形此地似乎不宜久留,但他又不能丢下尚未归来的衣羽:万一她被发现私自离家可就糟糕了。可是……不对啊……
——既然根本没人敢进衣羽的房间,那就算自己不藏在室内扮成她的样子也无所谓啊;万一有人前来察看,反倒是见到陌生男人在女儿家闺房里比较严重吧!
阿鸾一时猜不透衣羽究竟是何主张,更被幽幽如缕的甜香弄得心烦意乱,他下意识地四下张望,一旁锦屏后的微光恰在此时映入眼帘。
转过绘着红蓼白蘋的屏风,只见天然几上点着一盏雪瓷幽灯,如豆的星火泛出一点淡淡的青意,颤巍巍的摇曳着。阿鸾本来倒不在意,可是这灯的样子实在与众不同——盏内竟没有灯油,只搁了两根拈成人物花样的灯芯,室内的甜香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
或许是某种新鲜的薰物吧,香料铺伙计的身份使然,阿鸾忍不住特意朝灯芯投去一瞥,然而就是这一瞥,让他几乎魂飞魄散……
踯躅桥前,清晓远远看见了三步并两步从北岸疾奔而来的阿鸾。那正是阳光越来越炫目,景物越来越繁杂的未时初刻。
刚过正午,大街上嘈杂稍歇,来往的行人也不多见,孤零零的身影在空旷的桥面上看起来分外醒目。清晓连忙迎上去扶住气喘吁吁的少年,语声里满是关切的焦急和恼怒:“我前脚送虎花魁回去后脚跑到养霞斋,掌柜说你中午出门就没回来,我便知道你还是去了踯躅桥,都说别多管闲事了!”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阿鸾低下头。
“我就纳闷你明明没机会认识人家,怎么就突然提起‘画中人’的!果不其然你把画像掉到踯躅桥底下了,八成是被什么‘东西’借去做了障眼法——这里可是大妖怪窝啊!”清晓说着将阿鸾拉到栏杆边,只见桥下清浅的水滨漂浮着一团模糊的东西,依稀……是人的形状!
“真可怕!看来又是‘厄物’下的毒手……”阿鸾有些恐惧地沉吟着,指尖轻轻探寻对方的衣角,然而他的手却被冷淡的拂开了。少年疑惑的目光正对上清晓居高临下的迫视,那眼神中充满了砭人肌骨的冰晶微粒:“你……是谁!”
阿鸾惊魂未定的脸庞倍显苍白,他不解地仰望着清晓:“你说什么呢?”
“你是谁!为什么要扮成阿鸾的样子!”伴着暴烈的语声,清晓劈手揪紧对方的前襟。
“我就是阿鸾啊!你干什么呢!快放手,不能呼吸了!”被勒住咽喉阿鸾奋力挣扎着,摇曳着青影的眼中几乎要流出泪来。
“我看你要装到什么时候!”清晓冷笑着,细长的饰刀曳着寒光猛然出鞘,刷地架在阿鸾颈上,“的确是高明的法术,但未免太小看我了吧!看来昨天把我引到踯躅桥,被甩掉后又纠缠阿鸾的‘家伙’,就是你!”
一瞬间,阴郁的黑潮漫过少年薄青的双眼,“阿鸾”的脸上渐渐泛出了陌生的冷冽表情:“你究竟怎么会发现的?我明明……连他的青眼睛也借来了啊!”
“就算是在被那家伙袭击的危急关头,阿鸾也从不曾说出过‘厄物’这两个字,可见他根本就不知道横行踯躅桥上的妖物究竟是什么!”一瞬间近乎得意的笑容后,是倍加犀利的威胁,“说!你把阿鸾弄到哪里去了?快说!”
“你要的人的确在我手里!你也看见桥下的尸体了——我杀了这个小婢,就是为了让阿鸾扮成她跟我回家!”被拆穿的“阿鸾”毫不畏惧地抬起头,迎向清晓威胁的视线,“我是借阿鸾的‘形’来自由行动的没错,如果你认不出我是谁,我就不把他还给你!”
“或者你就是‘厄物’也说不定!”清晓俊朗的面孔上是冻结般的冰冷表情,他断然挥动刀刃,直刺“阿鸾”的咽喉。却只听一声玉振,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一下子弹开了他的手臂——清晓手中的黑漆描金刀鞘上,牙形坠饰蓦地透射出真红幽炎,“阿鸾”的胸口霎时辉映出相同的光芒,一枚体形稍大但模样如出一辙的牙坠从割裂的衣襟中显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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