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开始,缠绵病榻的二老爷也有了消遣:他经常用饼饵逗弄两个小家伙,玉茗因为抢不过阿虎,总是扑到叔父身边撒娇,埋怨他偏心。每到这时候,二老爷总是打叠起精神,用一种罕见的认真态度说道:“在我心里,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玉茗更重要了。等你长大就会明白的……”
这样的日子就如净水般,原以为直到蒸发殆尽也将如此清澈平淡,可改变它,只需一小滴恶意的墨汁而已……
玉茗至今都清晰地记得那个黄昏,自己正蹦蹦跳跳地走向山斋,竹径的静谧却陡然被某种不可思议的凄厉嚎叫撕碎了,那种持续不绝的惨号令人毛骨悚然,隔了好一阵子他才分辨出,那竟是阿虎的声音!
惊疑和恐惧已经将年幼的玉茗彻底攫住,任意地冻结了他的脚步,随即又任意地驱使着他跌跌撞撞地奔向那扇紧闭的格子门。
推开门扇的刹那,玉茗看见了毕生难忘的一幕——病弱的二老爷早已僵扑在地,生死不知,阿虎则戒备地蹲踞在他胸口,竖起全身的长毛,虎视眈眈蓄势待发。而祖父雷万春拖着本来已不太灵便的身体,奋力想去扶起儿子,就在这一刻,阿虎竟发出全然不似狸猫的低沉咆哮,勇捷地纵身跃起,朝他挥出利爪……
玉茗无法分辨那是事实还是幻觉:只见阿虎化作一道黯金的疾风猛地袭向本已摇摇欲倒的老人,随着致密织物扯碎的裂帛之声,雷万春胸前留下了四道深刻的伤痕,那抓伤几乎见骨,却不见一滴鲜血溅出。
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叫,温柔的混沌便已包围了小玉茗。吓晕过去的他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父亲月麟已从异乡赶回来主持家务了。
远游归来的父亲对于玉茗而言,根本还是个陌生人,只有那与叔父的面影依稀重叠的容颜还能多少给遭逢巨变的他一丝安慰,可这份仅有的亲切也很快被对方生硬的态度冲散了。
月麟不能接受摆在眼前的一切——一夜之间,父亲受惊痰迷,竟成了废人,而唯一的弟弟则已回天乏术,撒手人寰,棺椁至今还停在水榭里。他粗暴的抓住惊魂未定的玉茗追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小孩子哪能顺利复述清这种怪事。月麟激怒攻心,竟将幼子拽去二弟棺木前,逼着他面对这一切来唤醒更多记忆。
二人踏着朦胧月色刚来到水榭,就遥见灵前烛火被薄寒的夜气侵蚀,疲惫地摇曳不歇,竟隐隐透出一丝碧色。就在此刻,一阵怪异的嘭咚声陡然触上他们的耳膜……
——那是一阵阵激烈的碰撞,而声源……竟来自棺椁之内!
玉茗清楚地记得父亲脸颊上霎时褪去了血色——那时的月麟也一定非常恐惧吧,但他还是强压住内心的翻涌,拖着儿子决然冲进室内,抬手推动尚未钉死的棺盖……
伴随着木板移开的沉重闷响,惊恐地遮住面孔的玉茗从指缝间看见了棺木内侧——那是一方凝固的黑暗,空荡荡寂寥异常,其中好像根本什么都没有!
就在这一刻,更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仿佛无中生有般,一道黯金的疾风自棺内骤然激射而出——阿虎竟从幽暗中箭也似的猛蹿起来,直扑向月麟!
小玉茗早已吓得呆若木鸡,月麟却反射性地抓起奠纸灰盆里的火筷子,迎面突刺向阿虎,准确地洞穿了它的咽喉!
一阵激烈的挣扎之后,阿虎便再也不动了。月麟将它甩倒在地上正要查看,却没想到就在这当口,本该断气的猫儿竟蓦地再度飞身扑起,撞进月麟怀里,一歪头从他襟内拽出一团绮丽柔软的东西,随即落地拼命狂奔,遁入婆娑的竹影之中……
月麟连忙去追可哪里还来得及,这一系列动作转瞬间如兔起鹘落一气呵成,让人根本措手不及!
看伤势阿虎断乎是活不了的。可是从那天开始,每当入夜,雉化山馆里便飘忽起若有若无的啼声,像濒死的猫儿在哀号。而虎黄斑纹的小小身影更是时而在竹丛间、阴影下明灭,时而夹杂在野猫群里游走,却从不直接现身。暴怒的月麟只要瞥见,便不管是不是阿虎,一律毫不留情地驱赶捕捉扑杀。可那天被叼走的东西,却已经再也找不回来了……
就这样过了几年,某天玉茗终于壮起胆子替那些无辜的虎黄猫求情,月麟却冷笑着说出了一番令他难以置信的话:
——宁可错杀也绝不能给阿虎逃脱的机会,因为它根本不是猫儿,而是“乾闼婆”!
原来雷家一直潜伏着叫“乾闼婆”的怪物,它只在雷氏族人身边出没逡巡。阿虎便是其中之一,它阴魂不散又走不出雉化山馆的地界,如果不将其铲除,他们父子总有一天都会变成“乾闼婆”的猎物!
说到这里,玉茗好像觉得寒冷似的,在五月清爽的夜风里缩起肩膀,雉化山馆最高处的幽静山斋里,回响着他细弱的语声:“我还纳闷老爷说的‘乾闼婆’怎么和寻常看到的不一样,于是特地去查了各种古籍,才知道‘乾闼婆’其实是足以致人死命的灼热光线的化身。他们最初的形象根本不是美丽的飞天,而是手持光之武器,遍体长毛的半兽!”
阿鸾只觉得冷汗缓缓爬过脊背。难怪雷万春也会说出同样的话语——真正的乾闼婆,并不是那么美好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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