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藤鹭的孩子会在这里?”玉茗眺望着婴儿,露出了半痴呆的困惑表情。几乎是反射性地,他一把攀住离自己最近的父亲,却一下子揪开了他本来就已撕破的前襟。
呈现在眼前的一切令阿鸾大惊失色,那虚弱的美少年更是从喉间溢出难以置信的呼喊:“怎么可能……为什么这伤痕会在你身上?”
只见月麟胸前,赫然印着与阿鸾胸口的猫抓非常相似的,四道并排的裂痕!
这痕迹的走向与衣襟裂缝恰恰相反,应该不是才印下的,那伤口纤锐但却深可见骨,奇怪的是灰白的肌肉皱缩翻卷,既不痊愈也看不出一丝流过血的痕迹……
玉茗整个人显然已陷入混乱中,他语无伦次的喃喃不休:“为什么阿虎的爪印会在老爷身上,受过伤的明明是太老爷啊?为什么太老爷又会知道二老爷对我说的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太老爷、老爷和二老爷是同一个人……”
只是一道抓伤,为什么会令玉茗彻底堕入十五年前的往事迷阵?可是阿鸾没能听到解释,因为月麟残酷的指尖却已阻止了他的呼喊。
“只说对了一半!”伴着月麟冷淡的语声,他的右手倏地浮泛起一片冷光,玉茗脖颈那白皙的皮肤霎时如被刀割针刺一般破裂了。可出乎意料的是鲜红而温暖的血液却并没有飞溅出来,而是旋成一股小小的漩涡,如同溪流没入山腹一样涌进月麟掌心,像被吸收似的瞬间消失无踪,与此同时,丘壑般的皱纹突然爬上了玉茗姣好的面孔……
反观此刻的月麟,他身上正发生着完全相反的变化——血气平缓地充盈入那毫无生气的干枯肌肤,被阿虎抓伤的左眼皮也慢慢恢复原状,右眼珠虽已被毁,但是那空洞眼眶上垂挂下来的血管经络却在渐渐收拢,在伤痕痊愈的同时,月麟中年人的面貌竟也在一点点变得年轻!
——他并不需要转嫁伤势,而是在直接夺取玉茗的血液和生气!
——难怪莲华姬会说“乾闼婆”已寻香而来,这世上又有什么能比人类鲜活的生气更加芬芳馥郁?
——原来月麟才是潜伏在雷家的怪物,那变化万端的“乾闼婆”……
意识到这一点的阿鸾竭力奋起双臂,可朱印依然纹丝不动,他只能发出徒劳的呼喊:“你究竟想干什么,玉茗不是你的骨肉血亲吗?”
“没错!”月麟回答得那么理所当然,“我给的生命,所以无论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吧!”
这句话令阿鸾脑中瞬间一片空白——一定要阻止他!哪怕胳膊折断也无所谓,哪怕赔上性命也无所谓,一定要阻止这个连最后一丝人性也荡然无存的怪物!
这一刹那,藏在少年胸口衣襟下的犀角轰然燃烧起来,呼应着这一变化,插在月麟腰间的犀角佩刀上猛地亮起一团郁金的光球,随即如同绚烂的焰火般炸裂开来……
月麟猝不及防被这爆发力冲了个踉跄,侧腰顿时烧成一片焦黑,而佩刀早已不知飞射到了何处。
与此同时阿鸾只觉得手上一轻,虽然朱印依然有着可怕的分量,但已不再是完全无法驾驭的存在,仿佛有某种不可思议的托力猛地帮他承载起这神器——那是一缕缕赤红的炎流,扭结着自朱印篆面下熊熊腾起。阿鸾慌忙借势奋力控制着这霸道的灵物,摇摇晃晃地向月麟劈去……
虚空的轰响抹杀了一切。随即占据视野的,是无比炽烈的灼热白光,吞噬天地的黑暗紧跟着降临了……
意识的真空只持续了片刻,混乱的光线和烦人的嘈杂便涌进了阿鸾的感官,眼前依稀浮现出景象的轮廓,由模糊变清晰,由虚幻而真实,近乎蛮横地逼向碧青眼眸的少年。
然而阿鸾再也不逃避了——如果“看”是自己的命运,那就勇敢地接受、坦然地面对吧,清晓还在等待着自己的救援,没有什么可畏惧的,更没有什么能令此刻的自己退缩!
可是映入眼中的世界,究竟是何处呢?
——这里分明是一片混乱城池啊!
穿着前朝的衣装的男男女女,像一群被胡乱驱赶的家禽,张皇失措地四下奔逃。盲目的人影不断穿越过阿鸾的身体,令他知道还好一切只是幻象,可转瞬之间这份安心便烟消云散了——纷纭之中,阿鸾居然看见了……雷月麟!
那是一张和现在看起来几乎没有任何差别的面孔,即使穿着前朝的装束,阿鸾还是毫不费力的认出就是月麟本人!
雷月麟一身侍从短打,逆着人流穿过乱作一团的街道,撞开紧闭的黑漆大门闯进一座精巧的宅院。这宅院仿佛全然不理会蔓延全城的惶惑缭乱,遗世独立的岑寂着。
推开层层木格门穿过重重屋宇,月麟仿佛在寻找什么,就在他打开在宅院最深一进的厅堂隔扇时,坐在条案前的一位华服老人缓缓抬起头来,两人静静地面对面了。
“已经……无可挽回了吧……”良久之后,华服老人缓缓叹息着,率先开口了,他行止有度,言词闲静,语声带着前朝黏软的古音。
月麟调整了一下紊乱的呼吸,连忙说道:“老爷!鞑子兵眼看就要攻进香川了,大家都赶在关城门前逃的逃躲的躲,您也快带少爷避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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