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走了,可怕的东西终于分开了,可以出来透口气了!”
“还是青眼睛比较好,我不喜欢鬼小孩。”
“青眼睛真可怜,踯躅桥那边根本就是收不上来的死账!”
“还不是那个鬼小孩害的,老掌柜分明是黄瓜抱不过来抱瓠子。”
身后井床边突然传来嘀嘀咕咕的闲言碎语,自顾自地给阿鸾、清晓取了外号,还毫不隐讳的议论起他们的事情。是谁这么多嘴啊!阿鸾顿时心头火起,瞪起眼猛地转回头去。一瞬间,他眸子里的绿意凝固为清晰的青色炎光。
——只见几条蛞蝓似的东西正从阴沟盖的铜钱眼里挤出肥壮的身体,这些粘糊糊的家伙个头足有水蛇那么大,没有眼睛和触角,却生着青蛙一样的粉红色长舌。它们彼此挨挨擦擦,一边旁若无人的唠叨碎嘴,一边很起劲的舔着唾壶……
看见了……讨厌的东西!阿鸾一下子遮住自己的眼睛——这正是清晓执意将犀角相赠的原因。阿鸾天生青瞳,不仅视黑夜如白昼,更能看见潜伏在幽暗中、角落里的彼岸异类,不知怎么的居然还相当受它们的欢迎。
“虽然‘青眼睛’人品不怎么样,那双眼睛真俊俏啊,干吗遮住了不给我们看?”
“如果不是带着那么可怕的东西,我早就过去他那边了!”
这露骨的“好意”让阿鸾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反射性地后退一步,露出嫌恶的表情:“真是够了!这群‘长舌妇’!”
“长舌妇”这种栖息在阴暗潮湿环境中的低级妖怪,平日以污垢为食,最喜欢偷听人家壁脚再拿出来饶舌。连天阴雨霉菌蚊虫横生,连它们也公然跑出来了。
“青眼睛一定会去见鬼小孩的!虽然摆出冷淡的样子,但是他其实很想去看花魁呢!”
“就是啊,一点也不坦率!不过越是这样鬼小孩就越想捉弄他!”
“你们这些家伙!”被下品妖怪劈头一句话说中了心事,阿鸾的脸顿时红成一片,他再也顾不得长舌妇们恶心的形状,挥着刷子直冲过去。迫于犀角的力量,这些低级精魅顿时作鸟兽散,临走还不忘慌里慌张地嚷着:“给我小心着点!”“多管闲事惹麻烦,好心没好报……”
这样忙乱了一上午,中饭后骤雨稍歇,天际现出一抹水色的微明,阿鸾趁这当儿赶紧携了账本雨伞出门讨债。狭窄的街巷早已积水,还到处扔了鸡毛杂碎——据说七月七这天家家都要杀一只鸡,因为牛郎织女此夕渡鹊桥相逢,若没有公鸡报晓的话,夜晚便不会过去,他们就能永远不再分离。于是阿鸾也不好抱怨,只得尽量捡爽净的地方走。
一路上,普通人家浅近的板垣竹篱中,已能看见性急少女设起的乞巧香案;想来门户谨严的深宅大院里调度更是精巧别致吧。三五成群的庶民游女挎了装满瓜果彩线的竹篮,小心翼翼的不让积水污了崭新的裙角,呼朋引伴,摇摇曳曳的走着;三三两两的文人士子命书童挑着担子,担头插了海棠翠菊各色秋花,盛好笔墨纸砚、清玩供品,彼此谈笑着向魁星阁方向踱去——七夕这天读书人与妇人风俗不同,女子向织女乞巧,他们则庆贺魁星生日,祈求来年得个好功名。
阿鸾边走边看,七弯八绕的转过巷角,一带帆樯密布的水域豁然展现在眼前——香川城内水网密布,好几条河川汇入一片半月形的小湖,湖口两道长堤由一座平桥水关相连。关外便是运河,入夜放下桥面设起栅栏,便能阻绝船只进入内城。此刻桥面已被钢索吊起,来往的商船络绎不绝,却纷纷绕开一片由七条小船拉着彩绳辟出的水道,小船上悬挂着装饰华丽的七色绣幡,用饶有风致的手法分别写着“蛟娘”、“山鸠”、“虎妃”、“鹤形”、“初莺”、“稚驹”、“瑞鹿”等字样。
分明是七大花魁的名字嘛,原来此地正是斗巧的出发点龙尾关。阿鸾这才发现自己竟来到了和目的地相反的方向,连忙沿着堤岸往回跑。转到某座大宅的后院墙,一阵稚嫩而悲切的抽泣声突然缠住了他的脚步。
掩映在垂杨蔓草之间,生满苍苔的白石水码头平缓地探进草色的河水里,身穿破旧黑布衣的垂髫童子正坐在那里,一手抱着膝盖,一手不停地抹着眼泪,却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河沿一簇细长的灯芯草丛。
阿鸾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草根附近,荇藻正缠着什么在水际载沉载浮。那东西约有半个巴掌大小,有头有脚,乍一看就像粗糙的人偶娃娃似的。不过少年认得清楚,这是摆满大街小巷茶食铺子的七夕时令面点——巧果人酥。
“别哭啦,捞上来也不能吃了啊!”阿鸾整了整背上的包袱,扬声招呼着。
听到呼唤,黑衣童子明显地怔了怔,随即缓缓回过头来。他生得眉清目秀,愁容不展的样子显得分外可怜,只是微微上挑的眼角多少有些慧黠的神色。一见阿鸾,他便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开了:“怎么办……这是我好不容易弄到的啊。空着手回去主人会骂我的……”
见小童用粗糙的衣袖抹着泪水,眼角都揉红了。阿鸾不由得暗骂那个刻薄主人——巧果又不是燕窝鱼翅,弄丢了居然还骂人!少年生在山村,从小家境也不宽裕,若不是囊中羞涩,他早就掏出铜板给那孩子去买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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