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趣图》册页上落下最初题咏之时,正逢《聊斋志异》付梓开雕。《聊斋》艳异奇巧,新开一代文风,而《阅微草堂笔记》冷峭清幽,可谓志怪小说之绝品,足以与之并峙,其作者纪昀恰恰有十二韵的题画诗落于两峰《鬼趣图》上。还不止于此,册页间还有一首题咏写道:“我纂鬼怪书,号称《子不语》。见君画鬼图,方知鬼如许。得此趣者谁,其惟吾与汝。”这个“得趣”的会心人正是袁枚!《子不语》和《阅微》一南一北两大鬼书与《聊斋》鼎足而三,又有两峰以鲜活的画面与这些成功的文字作品相互发明,为它们作最直观的注解,这四位大师生活交游的时代,难道不正是“鬼怪横行”么?
怀想那云谲风诡的往昔,这部小说的构思也渐渐成型,人物纷至沓来,向我呈现着他们的性格与命运。其中亦不乏罗两峰生平记略的启发,其中有两位女性尤其让我动容——一位是他的曾祖母李氏夫人,还有一位便是他的发妻方婉仪。
李氏夫人死于扬州十日,小说中烈焰焚楼的情节正是切切实实发生在她身上的真事。无论阅读多少遍两峰传记,每当看到兵临城下,李氏夫人积薪楼底,对全家女眷振臂高呼“愿死者从我无辱”这一段的时候,我都忍不住潸然泪下。
而两峰之妻“白莲居士”方婉仪则是当时著名的才女。她工诗善画,所写兰花飘逸娴婉,果然画如其人,人如其名。传说婉仪曾取朝颜花汁为两峰点染梅瓣,如此清雅韵事也只可能发生在这般志同道合的伉俪之间。然而便是这对神仙眷侣也难逃生离死别——当婉仪病笃时,两峰却北上入京,临别时他留诗一首,有“出门落泪岂无情”,“明知见面是他生”之句。就在两峰启程十三天后婉仪便溘然辞世。每次看到这一段我常常会想,如果两峰能预知妻子只余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他是不是还能横得下心迈出远行的步伐。
然而“莫骇泥犁多变相,须怜鬼国少完人”,张问陶的题诗恰可作解答——不要惊恐于泥犁地狱中的鬼怪状貌阴森可怖,须得要体谅堕入那个世界的,能有几个是好人呢?其实何止鬼国,便是这人间又有谁能十全十美。青眼睛的罗两峰也好、《鬼趣图》册页也好、刚烈的李氏夫人也好,自许“我与荷花同日生”的方婉仪也好,也许都可看作残缺幻化的纷纭变相,或善美,或丑恶,但一切善美丑恶的总和,难道不就是这个世界吗?
阿鸾、清晓以及此书中诸多角色也同样是种种变相,是构成这大千世界的微渺碎片。
缘此,我也冒昧将这部小说取名为《鬼趣图》。
2010年7月3日薄暮于犀照台
下笔时听到今夏第一声蝉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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