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师傅见爷爷提起金大爷家的木床,挠了挠头皮,不好意思地说:“马师傅是不是说反话啊?说到这事,我还真要向金大爷致歉呢。”
“向我致歉?致什么歉?”金大爷拧起眉毛问道。
又拿出一根烟敬给金大爷,易师傅说道:“我那几天精神有些不好,人总像得了重感冒似的恍恍惚惚,手脚软绵无力,恐怕做的木工不到位呢。我媳妇那几天劝我在家休息,我觉得既然答应了你就要去,没听我媳妇的劝告。今天看见金大爷一早来我家,我媳妇就悄悄对我说,莫不是金大爷家的新床用了不到几个月就坏了,今天来找你麻烦吧。哈哈。”
金大爷接过烟放在另一边的耳朵上,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床倒是没有坏,就是……”
爷爷立即又阻断金大爷的话,接口说道:“就是睡得有些不舒服不踏实,想让你再去帮他看看那床是不是哪里忘记了钉木楔子,是不是松动了。”
易师傅的脸有些红,但仍带些笑意说道:“哎哟,真对不起。我说了我那些天精神恍惚,真忘了在哪个交接的地方钉木楔子也说不定。行,我这就去看看。我还是头一回做这种愚蠢的返工事呢。”说完,易师傅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摇头不已。
易师傅的媳妇说道:“喝完茶就去看吧。我家易师傅是上了年纪了,脑袋开始犯浑了。金大爷你不要见怪啊。”
金大爷虽吝啬,但脑袋还好使,见爷爷三番五次阻止他提学徒的事情,知道其中必有原因,便顺着木匠的媳妇话说:“我还不好意思呢,还要麻烦易师傅再去看一趟。”
我的心里也纳闷了:为什么爷爷不直接问易师傅的学徒在哪里呢?明明金大爷说过了,木床基本上是易师傅的学徒一手做起来的,为什么易师傅还说是他自己的做工不行呢?
我把这些疑问埋藏在肚子里,等爷爷一步一步来告诉我。
喝完茶,我们几个一起出来,沿途返回。易师傅的媳妇把我们送到了下坡路才返回。我回头看了看,易师傅的媳妇那腰仿佛是易师傅亲手雕刻出来的那样细,一扭一扭地走回了屋里。
同时,我又看到了屋后的那座山,那座像长了脓包的脑袋一样的山。山顶上有一处黄土比较显眼,那是新建不久的坟,不过坟头的灯笼已经损坏,糊在上面的纸都不见了,唯有一副竹篾组成的骨架。
【67.】
这时,一阵风吹过来。山上的树林像绿色的波涛一样涌动,发出沙沙的声音。那个损坏的灯笼也随风摇摆,如同活了一样。
我感到风有些凉,立即收了心思跟爷爷一起离开这里。
易师傅在路上还有说有笑,但是一进金大爷家卧室的门就哑口无言了。他的脸色突然发生很明显的变化,先变成苍白色,然后变成死灰色,额头也出了一层虚汗。他忽然觉得双脚有些软,站不住。他伸出手来想抓住门框,可是手也变得棉花糖一般软绵绵。
金大爷连忙扶住易师傅,问道:“你是不是不舒服?”
“这不是……”易师傅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接着说,“不是我做出来的。”
金大爷轻松地说道:“当然不是你做的啦。你天天在我家椅子上打呼噜,你就是鲁班再世也不可能边做梦边做出一个木床来吧!”他忙唤老伴搬来一把椅子让易师傅坐下,然后说:“这是你学徒做的。这我们都知道。”
金大爷的老伴还不忘夸道:“哎呀,易师傅,你可是收了一个勤快又能干的好徒弟呢。我看他天天忙得汗水直流,就是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这都不算,最让我惊讶的是他的手艺不见得比你差到哪里去呢。”金大爷的老伴一面指着那个新床上的雕纹一面说:“你看,这个花纹雕得多好!多漂亮!易师傅,真要恭喜你,你的手艺不怕失传啦!”
爷爷在旁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一双眼睛像鹰眼一样看着额头不断冒汗的易师傅。
易师傅两眼空洞地看着金大爷,嘴巴蠕动了半天,终于憋出几个字来:“我……我没有……收学徒呀……”易师傅说这话的时候如一个重病弥留之际的人,不但嘴巴颤动,就连脸上的几块肌肉也往一个地方缩。
易师傅断断续续的话一说出口,金大爷就呆了,金大爷的老伴也呆了。也许爷爷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但是爷爷也忍不住干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惊讶。
几个人在这个房间里,但是好一会儿没有一个人发出一点儿声音。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这,这不是你的手艺吗?”仿佛易师傅的恐惧可以传染,金大爷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也开始抽搐,额头直冒虚汗。“这花纹我认识的,跟你给别人做木匠时刻的花纹差不多呀。”
易师傅瘫坐在椅子上,头耷拉下去,看都不看那花纹一眼,说:“我自己的手艺我还不知道吗?这肯定不是我做的。”
这时候金大爷有些急了,他低沉着声音吼道:“我知道不是你做的,是你的学徒做的!要我说多少遍?这是你的学徒做的!”
易师傅也坐不住了,对着金大爷歇斯底里地吼道:“我也要给你说多少遍?我没有学徒!我从来没有收过学徒!”易师傅的脸红涨了起来,像是喝多了酒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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