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刚刚过去,又一阵风吹来了。
那只野猫像一片黏附在竹床上叶子一般,竟然随着风飘落,摔在了地上。
“喵呜——”也许它被地上的石子磕疼了,懒洋洋地叫道。它从地上爬起来,像个患上梦游症的人似的,一步一个晃荡。才迈出五六步,它就再也走不动了。
我透过门缝看见它扬起头张大了嘴,打出一个异常费力的呵欠,它晃了晃脑袋,像个醉酒的酒徒一般想要让自己清醒一些,可是无济于事。它伸了个懒腰,前脚伏地后脚蹲下,就那样睡在了原地。
它竟然在这里睡着了!
正在我凝神观看野猫时,爷爷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轻声道:“你把她扶到里屋去,一目五先生就要来了。”
我侧头一看,原来文欢在的媳妇挨着门睡着了。
“她怎么……”我刚要问,爷爷立即捂住了我的嘴,摇摇头。
我抬起她的一只胳膊,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她扶到里屋去让她坐在椅子上,然后回到爷爷身边。
等我再将眼睛放到门缝旁边时,竹床边上已经多了五个影子。
一目五先生!我心里惊叫道,等你们等了这么久,终于出现了!我既是兴奋又是害怕。兴奋的是它们终于被爷爷引诱出现了,害怕的是爷爷现在身体不好,不知道怎么才能制伏它们。万一制伏不了,我跟爷爷恐怕都有性命之忧。
独眼和四个瞎子围着竹床,对着月季,像五只饿得不成形的狗围着一顿丰盛的晚餐。独眼流下了长长的涎水,其他四个鬼都露出兴奋的表情。
我不由得暗暗担心我的月季来。白天那个乞丐的话又在我耳边萦绕了——你不适合养这个月季……
爷爷扔下的破麻袋就在它们的脚边,它们似乎对此毫无知觉,也许独眼看到了那个破破烂烂的麻袋,但是根本不放在心上。我知道那是爷爷对付一目五先生的东西,虽然我还不知道爷爷待会儿怎么使用那个破麻袋。
独眼转头看了看四周,然后对四个瞎子说:“太好了,吸了这个月季的精气,我们就一年半载都不需要吸别人的精气了。”
一个瞎子脸上的兴奋消失了,它拉长了脸问道:“这个是月季?”
独眼点点头,可能独眼至今还没有适应五个人共用一只眼睛的生活习惯,一时竟然忘了其他四个鬼都是看不见东西的。
“你说这个是月季?是一朵花?不是人?”那个瞎子提高了声音问道。
独眼这才醒悟,连忙道:“是啊,竹床上的不是人,是一朵花,月季花。怎么了?”
那个瞎子的脸拉得更长了:“月季怎么会有这么旺盛的精气?居然可以把十多里之外的我们引过来?”
另一个瞎子插嘴道:“对啊,对啊。我刚闻到这阵精气的时候就怀疑了。一般人是不可能有这么旺盛的精气的。没想到竟然连人都不是,还是一朵月季花!”
剩余的两个瞎子不耐烦了,推搡了其他两个瞎子,骂道:“上次就是太小心了,好好的一个人睡死在竹床上,我们都没有得逞,还把人家搞得腿部残废。幸亏是腿残废了,万一那人死了也追不上我们,找不了我们麻烦。如果弄残的是手或者其他的什么,等到他死了还要找我们算账呢!要么就痛快点儿,要么我们就别出来!别磨磨唧唧的不爽快!”
独眼分开吵架的鬼,和解道:“别吵别吵,吵到睡熟了的人醒了,谁也别想吸到一口精气!不就是一朵月季吗?我们怕什么?吸了就走,等花的主人追来,我们也就跑得差不多远了。怕什么怕,我不还有一只眼睛吗?我帮你们看着周围。你们好好吸,吸饱了我再来。行不?”
其他四个鬼纷纷点头,互不谦让,争抢着将鼻子嘴巴对准了竹床上的月季。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如果月季被一目五先生吸尽了精气,那么月季花会不会枯萎死掉?如果月季的精气都被一目五先生获得,那么我跟爷爷还有没有可能斗过它们?如果一目五先生获得了精气,而我们又没有机会制伏它们,那是不是会给周围的所有人带来很大的麻烦,甚至是杀身之祸?
我不敢想象失败之后的后果,焦躁地看看爷爷,爷爷仍是紧紧地盯着外面的变化,脸上的皱纹堆砌起来,如用锋利的刀雕刻上去的。我猜想,他的心情肯定也如我一样澎湃难息,但是他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如一只敏捷的猫在向老鼠扑出之前作出的潜伏。
里屋的文欢在和他媳妇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也不知道他们是有意配合,还是已经经不住夜晚的诱惑睡熟了。奇怪的是,我连一声蝈蝈的低鸣也没有听见。难道蝈蝈也都经不住困意睡着了吗?
【88.】
甚至在多年以后,坐在电脑面前回忆当初的我,每次想到那个睡意绵绵的夜晚,仍然会感觉眼皮沉沉、昏昏欲睡、精神委靡。所以,有时候,我很不愿意再回忆当初的种种经历。回忆起来,要么是伤感,要么是委靡。总觉得现在的努力都没有用,还不如时间就停留在原来的那个地方。安逸的时候,想睡就睡,想玩就玩;危险的时候,只要爷爷在旁边,就无须多心。任何时候,只要看到爷爷脸上重重叠叠的皱纹,看到他手里那支忽明忽暗的烟头,心里就会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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