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整夜失眠,早晨起床时枕上留下大片大片的落发, 镜子里的我脸色灰黑,眼窝深陷,瘦削的下巴上钻出参差 的胡子茬,看上去零乱而憔悴。 秦尧一如既往地和我做着测字游戏,但他越来越多地在测 字里透露出我已经发生或将要发生的事,他通过测问的那 个字让我自己猜出谜底,由此看出他对我展现的我的过去 和未来。我对他产生了恐惧却又无力摆脱。 他在同事面前和我亲密交谈,他的笑容越发亲切温和,他 在工作间歇递来一张又一张白纸黑字,从他那里学来的测 字秘法令我条件反射地想要识破那上面每个字所暗示的含 义。我害怕他告诉我他又知道了什么,却又带着巨大的渴 望想知道他下一个将要给我的字所包含的意思。 同事们渐渐被我们之间的这种游戏吸引,以往对秦尧抱有 看法的人逐渐因为我“津津有味”的参与而慢慢转变了态 度,就连周姐对他的敌意也变得有些淡薄。他们经常来旁 观我的测字结果,对我越渐精准的猜测和秦尧强大的预知 能力产生了极大的好奇。显然秦尧非常喜欢这个游戏,也 非常喜欢目前的局面,他享受着同事们逐渐传递过来的好 感,同时也享受着我时刻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心情。 不久,公司组织员工分批渡假旅游,选择的是由我精心策 划好的一片天然海域:狼牙湾。那片海滨尚未被完全开 发,去玩的游人不多,那里地势有点险,却风景迷人。狼 牙湾有两个最出名的游玩项目:爬嶙峋的岩石和去海沟潜 水。 我从小喜欢游泳,从中学时起开始热衷于潜水。狼牙湾有 非常好的潜水条件,当地渔民为吸引游人专门建了一个潜 水俱乐部,我们的潜水装备就是从那里租借来的。 大多数同事对潜水活动都有些担忧,愿意去的只有七八个 人,秦尧犹豫着说他水性不太好,但对于挂着氧气瓶潜水 还是很有兴趣的。在船上我看到平时对秦尧很冷淡的周姐 好象突然想起什么事,她把他拉到一边悄悄地说着什么, 秦尧对她点点头。 我们在俱乐部服务员的帮助下穿戴好装备,除了透过玻璃 镜可以看到双眼之外暴露在外面的只有一双手,其余身体 部分全部被包裹在严密的潜水服中象七个黑乎乎的水鬼。 考虑到安全因素和氧气消耗量,按照规定我们下潜的时间 只有十五分钟。 然而在这次活动中周姐死了。 人们发现她时,她被卡在两块大石之间,氧气早已耗尽。 而那个地方已偏离了我们潜水活动的范围,谁也不知道她 到那里去做什么。 警察很快来到海边,他们对海底进行了一些探查,又对周 姐尸体做了检查,初步判定为意外死亡,其他因素要等通 知周姐家人后做进一步侦察才能做最后确认。 我们的假期草草结束,下一批渡假的员工也因此改换了旅 行地点。回到公司后,周姐的死因成了我们议论的中心话 题。一天中午,我们几个与周姐同期休假的员工聚在大厦 餐厅里一边吃饭一边闲谈。 有同事对我和秦尧说:“哎,周姐真倒霉,先前是孩子死 了,现在自己又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于意外,命真不好!你 们俩个不如测算一下周姐到底是怎么死的吧。”听了他的话 旁边的同事也随声附和着。 秦尧对我扬了扬下巴,说道:“徒弟,你来出个字。”他那 双洞察一切的眼睛对我笑着,我没什么心情吃饭,餐盘里 剩下了一堆白米,我用筷子蘸着菜汤在桌上歪歪扭扭地写 了个“米”字。 秦尧出神地看着,然后抬起眼睛看看我,又看了看大家, 说:“周姐是被杀的,而且凶手杀错了人!” “啊?!”大家低声惊呼起来。 “为什么这么说?有什么理由吗?如果真是这样,咱们要不 要报警?” 秦尧指着我写的“米”字说:“看上面那两个笔划很反常地远 离了下面的木字,这样一来……”他伸出自己的筷子将那两 笔稍微延伸了一点使它们相交,于是桌上的字变成 了“杀”。“这是杀,但写出来的却是米,就是错杀。” “这是真的?”“原来这么简单!”“周姐原来是冤死的!”“报警 吧!”大家七嘴巴舌地建议着。 “你们冷静点吧,我只是测字,又不是侦探,警方会因为测 字结果来断案吗?没有科学依据,更没有足够说明这一切 的证据,仅仅因为一个用菜汤写的字有点象另外一个字, 他们就会相信我们的说法么?”他扔下筷子笑道:“测字只 是游戏而已,不管说的多么贴近事实,它仍然只是一个游 戏。对么?”他微笑着对我转过头来。 这时旁边有人问了一句:“如果周姐真是被错杀的,那么凶 手想杀的是谁呢?”
我在地下停车场拦住刚从外面回来的秦尧。 一个星期前秦尧向公司老板递交了辞呈,今天中午公司为 他举办了一个小型的欢送餐会,以感谢他的出色工作。明 天他就不再来上班了。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的。”他靠在一根柱子上安静地望 着我。 “为什么周姐会被误杀?”我想不通。 他挑起一边的唇角邪恶地笑起来:“误杀?你误杀了她对 么?直到现在你仍然不能相信我,对我的存在感到威胁, 所以执意认为除掉我才会平安无事。狼牙湾的事故是你有 意安排的,但是因为一次疏忽,你杀错了人。” 事已至此我无意再瞒他,“没错,我就是想借机除掉你,自 从你介入以来,我的生活就象被摆在了放大镜下面让你看 得一清二楚,而我却不知道如何才能摆脱。我受不了你对 我的精神折磨,每当你用那双穿透一切的眼睛看着我的时 候我就有种快要发疯的狂躁。不除掉你,我的生活永无宁 日!” “可是你又失败了。”他的面容变得冷峻起来。“为了你的私 心,你杀了另一个无辜的人!” “我明明看到周姐在一片珊瑚旁边游荡,我经过她身边时她 还对摆手打招呼,怎么可能一转眼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你根据什么断定那个对你摆手的人是周姐?又根据什么断 定后来那个人不是周姐呢?” “周姐手上戴 着枚结婚戒指,她的手纤细修长很有特点,即使在昏暗的 海里也不会认错。” 秦尧一边听一边低头玩弄着自己的手指,然后突然抬起手 对我摆了摆:“就象这样?” 秦尧有双白皙娇弱的手,平时我们相互看到彼此时往往会 忽略对方的手具体是怎样的,然而在海里当大家都被潜水 装备包裹住时,手成了唯一分辨的特征。我当然知道秦尧 的手长得什么样,正是因为这一点,我在海里才会特别注 意周姐的位置,因为他们两人的手太像了,唯一不同的就 是周姐戴的戒指。而正因为这枚戒指,我错杀了周姐。 “周姐在船上突然想起她应该把结婚戒指留在岸上,她担心 在水中会不小心遗失,我的手指比她的稍微粗一点,所以 她把戒指让我替她戴着以免脱落。我水性很差,不敢离开 太远,一直在范围的中心活动。所以你看到在珊瑚旁的那 个戴戒指的人其实是我,当你从我身边灵巧地匆匆游过 时,我向你挥了挥手。” 是的,我游过被我误以为是周姐的秦尧,向真正的周姐游 去,她受海底世界的魅力所惑,正贪玩地向活动范围外飘 移。我利用自己水性好而水下又昏暗无光、大家被各自所 见吸引没有注意到身周的同伴时把周姐拖离活动区,用力 将她推进石缝间,任凭她怎样挣扎也无济于事。因为恐惧 和求救而引起的挣扎只会使她更快地消耗尽原本就不多的 氧气。然后我潜回同事们身边,谁也不知道我曾经离开 过。 我以为这次终于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秦尧铲除掉,谁知却再 一次失手误杀了人,造成了更大的错误。偏偏这一切又被 秦尧尽收眼底。 “那你为什么没有报警揭穿我?”我问秦尧,“周姐的戒指后 来在哪儿?” “她的戒指后来交给她先生了,我只说她下水前怕在水中遗 失所以托我替她保管,没说其他事。”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说:“你想尽快脱离我,而我却不想让你这么快就从我的生 活中消失。很多人对我的能力抱有恐惧感,但是象你这么 执著地想要除掉我的并不多。而且你在测字方面又有很强 的领悟能力,我真希望能把你这个同伴留得久一些。” “不过现在我已经对你开始觉得厌倦了,你的胆战心惊让我 有点索然无味,所以还是一拍两散的好。我不必再被你拙 劣的谋杀手段纠缠,你也不必再因为每天看到我而倍受折 磨。”他对我摆摆手,转身离开。 当他快要走进电梯间时忽然又回转身来对我笑道:“对了, 我应该再一次向你保证,对于你的两次杀人事件我仍会保 持缄默不对任何人提起。” 正是他最后一句话使我压抑在心底的狂躁终于火山爆发, 我冲上去掐住他的脖颈,在电梯门打开的同时拖着他进入 了电梯。他在我手中轻微地挣扎着,脸上仍带着可恶的笑 容。 七层的呼叫灯亮了,我把电梯停在没有公司进驻的六层将 秦尧拖了出去,他轻轻说:“没用的。”我挥拳打在他太阳 穴上,他昏了过去。 在双手的压力下,秦尧没有任何反抗的痕迹,他白皙的脖 颈上留下两三道紫红色的指痕。正当我想进一步确认他是 否已经死了,手机响了。经理助理催我马上回办公室,有 我一个紧急的私人快递,不知是否与将要签署的合同有 关,让我上楼去确认。 我把秦尧的身体藏在一间办公室角落中匆匆回到公司。 快递是秦尧发给我的,虽然快递单子上留下的是陌生的人 名和地址,我却从字迹上认出了他的痕迹。送递公司就在 大厦对面的街上,这使我怀疑刚才他外出就是委托这件事 去了。封套里只有一张纸,上面写着个“给”字。 拿着这张纸我回到六楼,意外地发现秦尧不见了,惊惶失 措中我测出了“给”字的含义。“纟”是“绝而未绝”,“合”是不 完整的命字,合在一起就是“残命未绝”。 他在之前就已经预测到我要做的事,更清楚地了解到即使 我在冲动下对他下了狠手却仍能够“残命未绝”吗? 一时间,那种万念俱灰的感觉包围住了我,我认为秦尧的 存在是命运对我曾经的错误所进行的残酷惩罚,它要让不 敢承担责任的我终日生活在痛苦和悔恨中终生得不到解 脱。我握着那张纸,走到窗前,想起那个因我一时贪念而 被失手杀死的女孩,想起平时对我温和亲切的周姐,以及 秦尧那双看穿我一切心思的眼睛,这个世界于我而言再没 有留下的理由。 我拉开窗,纵身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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