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我们从瀑布上冲下去,大家都落入水中,我死 命抓住橡皮艇上的缆绳,也不知被水流冲出去多远,才搁 浅在岛边浅滩上。我一上岸,便沿着河滩四处寻找呼喊你 们。不久我就看到了蒋娅和胡星斗的尸体,他们被河水冲 上滩涂,两个人十指紧扣,肚皮肿胀,心跳和呼吸都已停 止。一些食尸鸟类在他们脸上啄来啄去,我不忍心他们曝 尸荒野,便找了些竹片,就地挖了个浅坑埋了他们,然后 再去找你。” 黄曼璇花容失色,一把握住我的手:“他们都死了,那 我遇到的是什么?” “你真的碰到他们了?”我盯着她问,“会不会是幻觉?” “不,肯定不是幻觉,是他们救醒我的。”黄曼璇的眼 神越来越迷惘,“或者这世上真的有鬼,他们不忍心我步他 们的后尘,所以救了我,许冬,是不是,是不是这样?” “别害怕。”我搂着她柔软的腰肢,“这儿雾沉沉的邪门 得很,咱们要赶紧想办法离开。” “不会的!”黄曼璇已陷入思维上的混乱,“我们能活下 来,他们一定也能,我们只是和他们失散了,我们可以找 到他们的对不对?许冬,或许不是我产生幻觉,而是你的 幻觉……” “好吧,我带你去看他们的墓。”我拖着黄曼璇退出雾 林,沿着河滩飞奔,黄曼璇大口喘着气,可是她的脚步一 点也没有放缓,紧紧跟在我后面。 我暗暗冷笑,这傻姑娘太好骗了,我再加把劲儿,演 得逼真一点儿,肯定能让她精神崩溃。一旦她神经错乱, 被送进精神病院,我便再也不需要整天赔着入赘黄家的谦 卑笑脸,也不用蹲监狱,又能顺顺当当接手天图集团。 这个计划我密谋已久,光是心理学的书籍就啃了不下 五十本,尤其是格林斯?派瑞的那本《心理杀阵》,我更是 背诵得滚瓜烂熟。当我确信心理暗示足以致命的时候,我 再也忍耐不住,找来蒋娅共谋大计。 可怜的黄曼璇,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她所信赖的闺蜜 蒋娅,一直是我的秘密情人。至于胡星斗,只是蒋娅为了 配合这次行动找来的帮手,我们答应事成之后,付给他一 百万的报酬。 计划进展非常顺利,落下瀑布的时候,我掀翻橡皮艇 让黄曼璇落水。蒋娅和胡星斗将她救上来,告诉她有关我 的噩耗,然后蒋娅和胡星斗神秘失踪。这时候,蒋娅和胡 星斗口中的死者“我”出现在她面前,这是第一重惊吓。我 再告诉黄曼璇,其实蒋娅和胡星斗才是已死的人。这是第 二重惊吓。这之后,我将带着黄曼璇去参观“蒋娅和胡星 斗”的墓,而这个墓也是事先安排好的,由蒋娅穿上事先预 备好的和黄曼璇一模一样的衣服,弄成黄曼璇的发型,面 朝下埋在土中,当然,蒋娅的身下是超小型的潜水用压缩 空气瓶,她的嘴里会含着呼吸器。而这个“墓”的竹制墓碑 上,将会写着“黄曼璇之墓”。 真是期待她看到自己坟墓的表情啊,到时候,我“痛不 欲生”地扒开坟,让她看到自己的“尸体”,这是第三重惊 吓。 受到这三重惊吓,思绪一定大乱。我算准她会夺路而 逃,不会扒开“尸体”来细看。 如果她的心理素质好,精神还不崩溃,我们会再推一 把。这时候我“消失”在她身后,胡星斗和蒋娅适时出现在 她旁边,谈论“我”和黄曼璇的死亡信息,却对黄曼璇视而 不见,把她当成透明的空气。 她还能不认为自己是一个鬼么?她还能不崩溃么! “挚友许冬之墓。”黄曼璇缓缓念出竹碑上的字,回头 狐疑地看着我。 不是让他们刻上“黄曼璇之墓”吗,难道这两个家伙搞 错了?我凑上去仔细看那墓碑,只见在“挚友许冬之墓”几 个大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挚友许冬不幸落水,葬身蛇 腹,不胜伤悲,特设衣冠冢纪念吾友。胡星斗、蒋娅敬 立。 我头皮发麻,不由得呆住了,怎么会这样?写得这么 详细,绝不可能是粗心失误。身旁的雾气越发浓了,连滩 涂旁的水面都变得如幽冥湿地一般。 怎么可能是我?怎么可能是我!我双手并用,刨开那 座坟墓,十个指甲里全都灌满泥土,直到从松湿的泥土拉 出一截布头。我扯着布头将衣服拖出来。没错,是我的衣 服!继续扒下去,才发现不仅仅是一套,而是一堆,是我 行囊里的全部替换衣服! 我的衣服他们是从哪里弄来的?我记得清清楚楚,为 求事情逼真,我将自己和黄曼璇乘坐的橡皮艇弄沉了,行 囊装备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们说得没错,是你死了!”黄曼璇看着我,满面惊 恐,一步步地向后退。 “不不不,我怎么会死了。”我胡乱摇着手,脑海里一 片混乱,难道中间真出了什么意外,反而是我先丧了命? “你是鬼!你、你别来吓我!”黄曼璇终于叫了起来, 她像一只被恶兽吓坏了的野兔,抱着脑袋冲进一片浓雾之 中。 鬼?不可能!我巧妙的计划还未完成,我怎么能允 许、怎么能容忍自己变成一个死人!冷静,这其中一定有 问题。我走向雾气腾腾的河边,蹲下来捧了些河水浇在脸 上,仔细回忆着今天的经历,一个细节也不能遗漏。 从大瀑布落下来,我掀翻橡皮艇,黄曼璇落入水中, 因其背上有安全扣和皮艇相连,所以我并不担心她出意 外。等她被水呛晕后,我把她弄上蒋娅和胡星斗的橡皮 艇。然后将自己的皮艇割开一道大口子,上面的装备和衣 物裹在一堆瘪了的橡皮里,随波沉入河底。 两艘橡皮艇上都有厂家编号,我和黄曼璇的那艘是 AS4145,而蒋娅和胡星斗的那艘是AS4140。 AS4145沉入水底以后,我们四人同乘AS4140来到雾 岛。工作分头进行,我找地方隐藏起来,蒋娅和胡星斗负 责将黄曼璇弄醒…… 没错,一点也不错,我怎么可能被蛇吃掉,鬼话,真 是鬼话! 看着那堆衣冠冢,我气不打一处来,肯定是蒋娅事到 临头不敢扮死人,自作主张改变了计划,以为让我成为一 个“鬼”能吓坏黄曼璇。真是胡闹,不行,我得去找他们, 看看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补救。 我沿着雾气弥漫的河滩,朝我们最先上岸的地方走 去。AS4140号橡皮艇藏在那里的芦苇丛中,蒋娅和胡星 斗多半也在那附近。 分开那丛厚密的芦苇,我目瞪口呆,清霭的雾气中, 分明有两艘橡皮艇并排停在那里。 怎么会多出一艘,难道这雾岛上除了我们四人,还有 其他人隐藏在雾林中!我不顾鞋裤会被河水浸湿,踉跄着 奔到橡皮艇旁边,一艘编号是AS4140,另一艘编号赫然 是AS4145!是我的橡皮艇,那艘被我沉入水中的橡皮艇 竟自动出现在这里! 在我的记忆里,AS4145号沉没了,但没受什么损 失,上面一切装备都应该是完好的。但现在两艘橡皮艇上 都空空如也,装备衣物仿佛全部在河中倾覆,这和我的记 忆完全不符合!最叫人惊讶的是,AS4145号橡皮艇上被 我割破的地方却宛然如新,没有丝毫刀痕印迹! 我真的在这上面割过一刀吗?那个场景在我的脑海里 陡然不确定起来。如果我没割那一刀,是不是就意味着这 橡皮艇从来没沉过,是不是意味着我那些记忆纯属子虚乌 有! 我在AS4145上仔细地寻找,试图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来验证我记忆的真实性。 鳞片,在橡皮艇的左舷上,黏附着好大一片鳞片,那 鳞片白里泛乌,看起来足足有我两个拇指指甲大小。我心 跳如擂鼓,猛然想起黄曼璇的那番话,我已经被水中的大 蟒吃了!这是不是大蟒跃起吞人时,挂落在这里的鳞片? 莫非我真的已经死了,那些脑海里所谓的“真实”记忆 全部都是衍生自我未尽的妙计?我朝自己手上哈了口气, 热的。又捏了捏自己的胳膊,疼!鬼能感受到热和疼吗? 我不知道。 忽然,我听到有脚步声传来,我条件反射,身子向下 一缩,没入水中,只留一个脑袋在水面上,隐在两艘橡皮 艇的中间。 沉重的脚步到达河滩边就停了下来,接着就听到一个 男人的哽咽声。这是胡星斗的声音,他在哭什么?我惊恐 之意未去,好奇之心却又被勾了起来。 我悄悄往水边走去,尽量让脚和河水慢慢接触,不发 出一点声响。透过芦苇的缝隙和忽浓忽淡的雾气,我看到 胡星斗背上背着一个人。看衣着,依稀是蒋娅。 他把蒋娅怎么了?我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在这样的雾 气中,每个人都变得陌生起来,我隐隐觉得除了自己谁都 不能相信。 胡星斗把蒋娅放到河滩上,呜咽着喃喃自语:“……让 你瞒黄曼璇,你偏不忍心,执意带着她去林中找许冬,许 冬早就在蛇肚子里了啊,你说你傻不傻,你傻不傻啊…… 这下好了,黄曼璇不见了,连你也……傻丫头啊,那些乱 七八糟的野果是能随便吃的吗……”一个大男人,说着说着 竟号啕大哭起来。 我听得浑身发冷,蒋娅也死了么?蒋娅带黄曼璇去雾 林中寻找“我”,这不是我们早就商量好的么?胡星斗为什 么说蒋娅是“执意”的呢?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对头,“死”这个字逐渐在我的心 中蔓延开了,但我说什么也不愿相信自己早已葬身蛇腹, 如果我是一个“鬼”,黄曼璇怎么可能实实在在地和我抱在 一起! 胡星斗最后仿佛下定决心,霍地站起,重新扛起蒋娅 的尸体,向芦苇丛一侧的开阔河面走过去。他将蒋娅的尸 体缓缓放入河中,说:“蒋娅,你放心,我一定会把黄曼璇 找出来带回去,她是你最好的朋友,也就是我最好的朋 友。”我越来越诧异,这家伙说得一本正经,他不是得了健 忘症吧?他参与了我和蒋娅对付黄曼璇的阴谋,怎么还会 认为黄曼璇是蒋娅最好的朋友?! 蒋娅的尸身渐渐沉入河底,我想,过若干时日,等尸体泡 得浮肿漂上来的时候,一定被河中的鱼类咬得差不多了。 我们的命运会不会都像蒋娅一样,最终都沦为雾岛生物的 口中餐?或者,像他们说的,我早已成为大蟒蛇的美食。 电影《狂蟒之灾》中,被蟒蛇吞咽的人类,在半个身子进 入蟒蛇食道的时候,还能顽强挣扎。我知道那是电影的视 觉夸张,真正的情形是这样的,如果是毒蟒,它将一口咬 住你的身子,将毒液注入你的血液,不到两秒,你就丧失 了知觉;如果是无毒蟒蛇,它将在十分之一秒内缠住你的 身子,渐渐收紧,直到你骨骼碎裂,肋骨插入心脏。 如果我是被蟒蛇吞吃的,那么一定是毒蟒,因为我完 全没有被吞咽的记忆。 胡星斗看着空荡荡的水面发了一阵呆,就转头朝雾林 里走去,他一定是去寻找黄曼璇了,我决定悄悄地跟着 他。 雾气如亘古不变似的,始终灰蒙蒙笼罩在身体周围, 叫人心烦意乱。鸦雀的叫声凌乱得毫无规律,有时寂静如 荒冢,有时突如其来,吓得人发根都渗出凉气。 第一次踏上雾岛的时候,我是新奇激动,并且有些罪 恶的紧张感,但是现在,那份紧张已经完全转变为对不可 测事物的恐惧。我不知道事情将朝着哪个方向发展,我也 不知道那些人究竟还是不是我熟悉的人。 亚热带植物上那些宽大的树叶在雾气中散射出晶莹的 光亮,间或有细小的蚊虫扑面而来,叮在皮肤上形成奇痒 难耐的肿块。这些蚊虫坚定了我的信念,我一定没有事, 要是我是个鬼,我怎么还能害怕蚊虫叮咬! 走在前面的胡星斗忽然加快了脚步,这小子,难道发 觉我在跟踪他? 但很快我就发觉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样,胡星斗抱着前 面一棵树,声音干涩痛苦:“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天啊, 你怎么可以也死掉!” 我蹲在一丛灌木的后面,朝胡星斗的脚下看去。 他的脚下躺着一个人。穿着黄色的九分裤、红色的猎 装衬衣,头上还扣着一顶白色的棒球帽,这样的穿着打 扮,不是黄曼璇是谁。 黄曼璇也死了么? 胡星斗用脑门在树干上撞了两下,蹲下来检查黄曼璇 的尸体,我悄悄地向他移近了些,不错,那的确是黄曼 璇,她双目紧闭,脸上却还凝固着微笑的表情,看起来诡 异极了,她的腹腔还在微微蠕动,看起来竟像仍有呼吸一 般。 胡星斗手指放在黄曼璇的鼻端下,狐疑地摇摇头,又 撑开黄曼璇的眼皮,自言自语道:“瞳孔散大,已经死去多 时了。”他站起来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却发现那盒烟早已 被雾气浸得湿透,一次性的打火机也擦不出火,顺手将烟 和打火机扔了出去,再次蹲了下来,双手一分,撕开黄曼 璇的衬衣,露出了里面的肌肤。 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我暗暗在心里用最恶毒的话咒 骂。 胡星斗的手探进黄曼璇衬衣里,猛然之间,他跳了起 来,只见他右手染满了黏稠的鲜血,不曾凝固的血液顺着 他的手指往下滴落,扯出一根根浓淡相间的血丝。 “是盘蝗,雾林里有盘蝗!”胡星斗陡然叫了起来。叫 声未毕,突然想到,雾岛上的生者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 又连忙掩住嘴巴。右手的鲜血糊在他嘴唇四周,看起来仿 佛刚刚啃过生肉,异常狰狞。 盘蝗就是巨大的树蚂蟥,以吸食动物血液为生。盘蝗 的体积巨大,成年盘蝗的吸盘可以达到碗口粗细。当盘蝗 的吸盘吸附到动物身上的时候,它会注入一种麻痹毒液, 找胸腹柔软之处破肉而入,钻进生物腹腔大肆吸血。 怪不得黄曼璇的肚子在动,我只感到一阵目眩,差一 点呕吐。 地下枯枝烂叶甚多,胡星斗胡乱抓了几把,勉强盖住 黄曼璇的尸身,便扭头狂奔而去。他逃跑的急促脚步声引 得气氛陡然紧张起来,若是树林里还有其他盘蝗,必然会 被他的脚步惊动,我不敢多作逗留,便悄悄地朝着另外一 个方向奔出雾林。 手表上的时间指向下午三点二十分,天色已经没有正 午明亮,雾气越发浓厚深重。我在奔跑中陡然想起,如果 黄曼璇和蒋娅胡星斗两个人分开以后就遭到了不测,那么 我先前在树林中遇到的黄曼璇是什么呢? 这一下,连腋窝里都耸起了鸡皮疙瘩。 我奔出雾林,来到雾岛北部的河滩边,找到一块冰凉 的石头坐下来,双手抱肩,将头埋在臂弯之内。太匪夷所 思,太恐怖了! 蒋娅死了!黄曼璇死了!我真的还活着吗? 我要离开这里,不管怎样,我一定要离开这无边无际 的诡异浓雾! 我沿着河滩狂奔,雾岛南岸的芦苇丛中还藏着两艘橡 皮艇,我只要其中一艘,努力一点,向着一个方向拼命 划,我一定可以离开这里的! 拨开芦苇,我大吃一惊,浑身的血液都在头皮集中 ??那两艘橡皮艇不见了,好像从来就没在这里存在过。 空荡荡的芦苇缝隙里,躺着一具浮尸,那尸体被水泡 得肿胀,裸露的皮肤上随处可见淡蓝色的尸斑,他的面孔 带着冷冷的笑意,眼睛睁着,眼珠也变成了暗蓝色,这让 他的笑脸看起来有种彻骨的冰寒。 是胡星斗!竟然是胡星斗! 这具尸体的样子,傻子也看得出来至少在水中泡了三 个小时。 我的牙齿格格作响,胡星斗早就死了!可是我刚才明 明还跟踪过他! 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没有人能体会我的感 受,这雾岛上处处充满危险,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死去, 我又怎么能在此逗留这么久,我又怎么可能除了蚊虫,什 么危险也没有碰上! 他们死了,真的都死了。 我呢?我和他们一样的,他们逃不开,我又怎么能逃 得脱。 什么橡皮艇,什么胡星斗、蒋娅、黄曼璇,或许他们 都没在这座雾岛上出现过,或许,在掉下大瀑布的时候, 我们就全部淹死了!没有水底巨蟒,没有剧毒的野果子, 也没有吸血的盘蝗!一切都只不过是我那不甘心的灵魂浮 现的幻想。 或许过不了多久,这雾岛周围的河面上,就将陆续冒 起蒋娅的尸体、黄曼璇的尸体,还有我??许冬的尸体! 我是一个鬼! 真好笑,这次漂流,本来是想将黄曼璇吓得以为自己 是个鬼,可是现在,谁都不用吓谁,我们都是鬼了。什么 许冬的衣冠冢、黄曼璇的尸体,那些都是我可怜的幻想, 它们一定统统不存在! 不,我得去看看,看看它们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我在浓雾里狂奔,双脚都已麻木得没了知觉。 堆砌衣冠冢的沙滩上平平整整,两只螃蟹在那里爬来 爬去,双眼之间喷出一堆堆细碎的泡沫。幻想就像泡沫, 破碎了便什么都不存在。这里根本没有什么“许冬的衣冠 冢”,更找不到什么竹刻碑文。 我转头又向雾林奔去,雾霭的密林烟雨中,那堆发出 霉烂气息的枯枝败叶依然堆在那里,可那堆臭哄哄的东西 下面,什么也没有。没有黄曼璇的尸体,更没有什么盘 蝗。我一下坐在地上。 我们真的全死了!这雾岛上根本就没有一个活着的 人。 “许冬!”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忽然在我背后响起。 “谁!?”我的脖子一下僵直,缓缓地转过头去。站在 我身后的竟然是蒋娅,我曾经亲眼见到胡星斗将蒋娅的尸 体沉入河中,虽然不确定那是不是我的臆想,但看到她出 现在我的面前还是令我不由自主地发着抖。她头发散落, 衣服上沾满了落叶和泥土,看来是跌跌撞撞跑到这里来 的,我说:“你……到底是人是鬼?” 蒋娅茫然地看着我,说了一句让我血液冷却的话,她 说:“许冬,我们这是在哪里,阴曹地府吗?” “雾气太浓了,他肯定是和我们走散了。”黄曼璇安慰 着蒋娅,虽然她仍然在伤心许冬的出事,可胡星斗突然消 失时,她还是不忘安慰蒋娅。 这让蒋娅有那么一刻的感动,可是这感动也只仅仅维 持了不到十分之一秒,计划必须照常进行,在黄曼璇转头 的一刹那,蒋娅还是成功地被早已爬到树上的胡星斗拉了 上去。这是他们商议好的步骤。 黄曼璇在惊恐中远去,许冬从旁边闪出来,悄悄地跟上, 等待适当时机再出现在黄曼璇面前。蒋娅和胡星斗按照计 划行事,用最快的速度来到雾岛西面的河滩上,在潮湿的 河滩上挖了个坑,蒋娅换上黄曼璇的衣服,打散头发,胡 星斗从背囊里取出小型呼吸器。 蒋娅戴着呼吸器,面朝下卧在土坑中,胡星斗在她身上覆 盖上薄薄的一层土。这时候,她进入了一种迷离的状态, 脑子渐渐迷糊起来,灵魂仿佛正从身上慢慢抽离,她潜意 识里想从土坑里站起来,却发现已经动弹不了,仿佛这土 坑正是她最后的归宿。 有个空旷的声音在对她说:“你已经死了,早就死了, 你们都死了……为何你们不肯安息在水中,为何你们的灵 魂还这么肮脏,躯壳已去,灵魂还要留恋红尘,将那些阴 谋继续下去……” 蒋娅的意识里陡然冒出一个画面,她看到两艘橡皮艇 从瀑布上落下来的时候,他们四个人的惊呼挣扎,看到两 艘橡皮艇像纸扎的一样,在水流的撞击绞杀下裂成无数碎 片,看到巨大的漩涡吞噬他们的时候,他们的惨痛哀 叫……然后她便失去了知觉。 蒋娅的意识再次恢复的时候,她的手脚已经能够动 弹,她发现自己躺在雾林深处。胡星斗去了哪里?黄曼璇 去了哪里?许冬又去了哪里?为何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这雾 林深处,自己明明记得被埋在沙滩上,怎么会到了这雾林 中呢? 难道真如先前那个空旷的声音所说,四个人早就死在 瀑布下,他们在雾岛上进行的不过是一场亡灵的游戏!雾 林深处仿佛布满了噬魂恶魔,即使是作为一个鬼魂的存 在,蒋娅一个人守在这里仍是感到无穷无尽的恐惧。她要 离开这里,必须离开这里! 所以,她便在这里碰上了我。 我的脑子里乱得像一团糨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蒋 娅的出现,让这一切变得更乱了。她明明被埋进了沙滩 里,怎么后来又被胡星斗放入河水里,跟着却在树林中醒 来?或者眼前的一切也是我的幻想?我脑袋晕眩,眼睛发 花,浓雾里似乎有无数金色的小星星围绕着我打转,我使 劲挥手,嘶哑着声音叫道:“不可能,你不存在,你是我的 幻想,你是不存在的……” “哈哈哈哈……”蒋娅凄厉的笑声如音波绳索,紧紧地将 我扣住,“真好笑,我们都不是人,我们都是鬼,我们都死 了!死了,我们害了谁,我们到底害了谁……”声音由凄厉 变得凄惨,变得振聋发聩,变得疯癫和毫无章法。 我挥舞着双手朝着声音的来源砸去:“你是不存在的, 你一定是不存在的。” “啊!”我听到一声惨叫,和一个重物坠地的声响,跟 着,我右侧的胳膊传来剧烈的疼痛。 “假的,这感觉是假的!我是鬼魂我怎么会感觉到 疼!”无论我砸中什么,我也不应该感觉到疼,不!我是鬼 魂,我是没有实体的,我不应该会砸中什么……我的脑海 里越来越乱,感觉已到了即将爆炸的临界点。 “不,我们不是鬼魂!”语气虽然虚弱,但却镇定有 力。我迷乱的神经似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闭着的双眼 再次睁开,我看到蒋娅摔跌在一丛灌木里,她的手上拿着 两样东西。那是作为男人无比熟悉的东西??一个揉皱的 烟盒,一个一次性塑料打火机。 “这是胡星斗的东西。”蒋娅道,“他在这里出现过,他 没死在河里,我们也许都没死。” 犹如一只脚迈出悬崖外,我知道我的精神差一点便将 崩溃,此刻这两样东西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力,把迷离的 想法渐渐镇压了下去。 是的,这两样东西的确是胡星斗的,我亲眼看到他扔 在这里。 这至少证明,胡星斗是活着的。既然他活着,他所进 行的一切活动便都真实存在。那么河里漂浮的那具胡星斗 的尸体,会不会只是一种高明的障眼法? 四个人中,蒋娅和黄曼璇我是熟悉的,胡星斗是蒋娅 叫来的“临时工”,一个念头陡然在我脑海里闪出:这个人 不可靠!计划之所以没能实施,一定是这个人捣的鬼。 可是我想不通他捣鬼的原因,也想不通这整个事件中 诸多谜团一样的关窍。 “走。”我拉住蒋娅的手,“到芦苇丛那边去。” 我们湿滑的手心都有一丝暖意从冰凉中泛了上来。 芦苇丛里没有浮尸也没有橡皮艇。 芦苇丛旁的河滩上有字。字是用树枝直接书写在沙滩 之上:许冬,如果你看到我故意扔掉的烟盒,恭喜你止步 在发疯的边缘。如果你没有发疯,一定看得懂这段文字, 想得明白背后的意思。你只知道蒋娅是你的情人,可是你 却不知道我是黄曼璇的初恋;你只知道我是个漂流专家, 却不知道我正式的职业是电影特效化装师;你只知道自动 充气橡皮艇是我订购的,却不知道我一下订购了三艘,其 中有两艘编号一模一样,另一艘没有充气的AS4145,收 藏在我AS4140号的储物格内;你只知道割沉自己的橡皮 艇,却没留意到我已顺手将你装衣服的背包拿了过来;你 只知道发现烟盒,却不知道烟盒和打火机我都擦过,保证 没有我的一点指纹。你只知道看心理学的书,却不知道身 边的人对你的反常行为感到奇怪,更不知道现代药剂有时 候远比心理学有用;你只知道事先和我商议计划,却想不 到我口袋里装有录音MP3。现在,我和黄曼璇将带着那个 MP3,驾着两艘橡皮艇离开。我们的理由很简单,你们在 漂流中失踪了。我希望以后有人来搜寻你们的时候,你们 要主动躲进雾林中,因为你们一旦离开,我们的MP3就将 在法庭上产生功效。你们是愿意过牢狱生涯呢,还是愿意 做现代鲁滨逊?你们当然有选择的自由。 落款是:胡星斗、黄曼璇。 我内火攻心、七窍生烟,气急败坏地道:“蒋娅,快 去,快去找块铁板!不,塑料板!不,木板石板都行……” 蒋娅明白我的意思,她面如死灰:“来不及了,快涨潮 了。” 如果涨潮,这段文字将被冲刷得干干净净,胡星斗一 点把柄也没有留下,他甚至可以说他从没来过雾岛。如果 有一块平板,至少可以把这里的沙地整块撬起,保存下 来。可是在这荒岛之上,哪来铁板塑料板石板,即使到处 都是大树,也得有把锯子才能产生板材。 我们哭丧着脸,坐在河滩边,水渐渐将沙滩上的字迹 抹去。但是那些话却深深地刻在了我们的心里。黄曼璇一 定是早就看出了我的古怪,也早就看出了我和蒋娅的关 系,所以才委托胡星斗去接近蒋娅。在我千方百计算计她 的时候,她也在将计就计算计我。我要用心理战将黄曼璇 逼疯,他们就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我明白了,我什么都明白了。 一开始,他们的确是在“配合”我演这出戏,只不过在 中途他们更改了演出内容。沙滩上的文字里,胡星斗说“有 时候现代药剂远比心理学有用”,这意味着在胡星斗把蒋娅 埋入沙滩以后,他肯定给蒋娅注射了某种迷幻类药物,催 眠一般在蒋娅耳边说出那番话,让她以为四个人统统落水 死亡。然后他将蒋娅弄出来,在坑里放进我的衣物,做 成“许冬的衣冠冢”,再将她丢入雾林深处。 在衣冠冢旁,黄曼璇借故从我身边跑开,实则是到 AS4140橡皮艇上取出AS4145备用橡皮艇,让其自动充气 后放入水中,又在这个橡皮艇上做了一些必要的伪装,包 括将我装衣服的空背包拴上,并在舷侧放上事先准备好的 大鳞片,可能是鱼鳞也可能是动物园弄来的蛇鳞。 等我赶到那里看到两艘橡皮艇的时候,黄曼璇却隐藏 在旁边树林里,换上蒋娅的衣服,扮成蒋娅的样子。在这 个环节里,我并没有看到女方的正面,所以不会起什么怀 疑。黄曼璇被胡星斗放入水中沉了下去,那个小型的呼吸 机肯定被事先放在水下,所以黄曼璇可以暂时不露头。 胡星斗离开,我跟踪他,在雾林里绕了个大圈,黄曼 璇早已从水中出来,换了衣服,抄近路赶到我们前面,扮 成已死的人。这一环节里涉及的血液多半是我们携带食物 中的番茄酱,因为无法控制呼吸,就编出一个盘蝗的恶心 故事,算准了我不会去查看。 胡星斗从雾林中奔出以后,用最快的速度奔到橡皮艇 那里,将两艘橡皮艇另寻地方藏起,而他则利用电影特效 化装的本领,将自己打扮成淹死者的样子。等到我再一次 被惊吓逃走后,他则在沙滩上留字,黄曼璇也“死而复 生”,来到这里和他会合,两人驾驶橡皮艇离开。 说起来毫无玄奇,事情就是这样…… “他们知道计划揭露我们就是了,何必要这样大费周章 地吓唬我们?”蒋娅驱赶着身旁的蚊虫,沮丧地念叨。这个 傻货,她竟然不明白这个道理:扮猪吃老虎是天底下最最 痛快的报复。 若不是这样,他又何必留一个烟盒阻止我的疯癫,我 若意识不到这阴谋背后的阴谋,那他们还有什么痛快可 言。 “那我们怎么办呢?”蒋娅“啪”的一掌掴在自己的脸颊 上,一只蚊子混着鲜血紧紧贴在她的脸上,“我们就在这地 方当野人吗?” “你说呢。”我缓缓闭上眼睛。 天渐渐暗了下来,雾岛的雾更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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