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先生站在门前,不开门也不应门,只是一直站在原地,透过门上那一块小小的镜片窥视门外的妻子,看著她一遍遍地敲门的动作,她的眼睛、她的头发、她瘦削的脸。
“笃、笃、笃。”郭太太仍重复地在敲门,像是一段催魂曲。
郭先生仰头,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把眼眶里的泪吞回肚子里,但是当他低下头,把门打开,看著郭太太往他走来的时候,他还是泪流满面了。
“婉蓉。”郭先生叫了一声郭太太的本名, 老泪纵横。
作爲一名丈夫,他亦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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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的话:
☆、第六章:集体 (4)
4
医院里,阿辉辗转反侧,他紧闭著眼,试图挣扎,在心里进行垂死挣扎,就像十几年前的阿登那样。
他想消失。想要从这个世界消失。
不管郭医生说的是什麽,不管阿登生前说过的是什麽,不管医院里的医生说的是什麽,不管邓太太在他身旁看著他渐渐熟睡,阿辉的心里,那想消失的念头像个气球一样膨大,越来越大,大得快把他的心炸碎。
与莉莉的对话仍历历在目。
“过著不属於自己的人生吗?那自己的人生又应当是怎样的?”莉莉问他。
“没关系,没有人真的了解自己是谁。”
在这个世界上,谁是真正关心他这个人呢?
阿辉紧紧地攥住病房里闻起来有一股药味的枕头,把头深深地埋入枕头里。
他能听见邓太太在他身边熟睡的呼吸声。邓太太——她关心的,真的是阿辉吗?抑或是害怕阿登的影子也会从她手中溜走?
没有人把他当一个存在看待。
医院里的这些医生把他看作一个奇特的病例,那个郭医生只是因爲阿登才来找他。所有表现出他们希望阿辉继续活著的人,都只是在撒谎。
他们看见的不是阿辉,而是其他人事物的投射。
在邓太太的心里,他是阿登的投射;在郭医生的心里,他是郭医生妹妹的投射;在医院的医生心里,他是新研究的投射。
如果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存在,又何必继续存在呢?
他真希望如果期待得更用力一点,他就真的会从这个遗忘他的世界里消失,一点一点地消失不见。
阿辉抓著枕头的手越来越用力,他心里面对消失的渴望越来越强烈。
强烈到他开始感觉到信念的力量,似乎真的可以实现任何愿望。包括消失的愿望。
消失……消失……消失……消失……
阿辉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著,一直重复到他开始模糊了到底是自己在开口念著,还是真的有人开始在他耳边向他念著:“消失。”
邓太太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她发现自己沉睡了过去,慌张地坐直了身体,紧张地查看了一下病床——小儿子阿辉还蜷缩著身子睡在床上,邓太太松了一口气。
邓太太仍旧有点不放心,上前伸手探了一下阿辉的额头——微温,没有什麽异样。
她深吸了一口气,把被子拉高,给阿辉盖好被子,怜爱地抚了一下阿辉的头发,轻叹了口气。
邓太太走到病房窗边,望向窗外的一轮明月,陷入沉思。
十多年前,她的长子阿登纵火自杀,她从未原谅儿子,也从未原谅自己。
如今阿辉的情况和阿登有多处相同,这让邓太太焦虑不安。若阿辉也步上阿登後尘,这叫邓太太该如何自处?这叫她该如何面对罪孽深重的自己?
邓太太伸手轻握脖子上的十字架项链,默默地祈祷,希望阿辉能安全无虞。
“只要他能健康快乐地活下去就好。”邓太太在心中默念。
在心中祈祷完毕,邓太太轻放开手中的项链。
这时,突然有人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臂,把她吓了一大跳。
邓太太猛地转过头一看,竟是阿辉。月光下阿辉的脸显得很苍白,一双瞅著邓太太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情绪,冷冽得让邓太太在心里打寒颤。
“阿辉?”邓太太不知怎的,感到一丝恐惧。
阿辉缓缓地张开嘴巴,叫了一声:“妈。”
邓太太感觉到不对劲,好像哪里出了问题。她紧张地转过身子:“睡不著吗?”
阿辉松开了抓著邓太太手臂的手,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望著邓太太。
邓太太被盯得发毛了,正想把阿辉拉回床上,阿辉却突然抱住了邓太太。
她望著突如其来拥抱自己的儿子,感受慢慢地从惊吓转变成一阵暖意。自孩子懂事以来,她有多久不曾给孩子们拥抱了?
此刻阿辉仿佛变回了多年前那个还会撒娇要她抱抱的傻孩子,任性地想要从她身上汲取母爱。
邓太太的心软了下来。她伸手轻轻地抚上儿子的头发:“乖。”
阿辉转过脸来,那双应该充满情感的眼睛却依然如几分钟前一样空洞,甚至有点邪恶。
阿辉伸手捏住了邓太太的下巴,张开了自己的嘴巴。
月光下,邓太太望著阿辉惨白的脸,意识到她已经被取消进入天堂的资格;她将永远在这片罪恶之地受苦,她将永恒被锁在炼狱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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