髑髅,蛊中极恶之物。性忍嗜杀,齿爪有剧毒,中人必死。
[众生]
她满头云鬟之下,赫然一张惨白的骷髅面。
两排牙齿磔磔相叩。她缓缓抬起了手臂,衣袖里,伸出白骨指爪。
我挣不出那怀抱。也不想挣了。这就是我的结局,命里的劫,逃不脱。
她一直在这儿等着我么?啊,如果这是注定,这髑髅她被造出来就是为了来结束我吗?还是为了其他任何一个死在她爪下的人?她到底,是应谁的劫数而生?她到底是谁的劫数,谁的结束。
我奇怪此刻我怎能如此平静地想到这些。心先于身而死,我已不怕了。我的死亡已经到来,只等我投入它的怀抱……这宿命的怀抱。
我是自愿投进这怀抱来的不是吗。此时他狂热的喘息与摸索依然在我周身。我不在乎了。是我逼他抱住我的,谁也不怪。
要怪,就怪天意。层层的天意层层的因,层层的果。一层一层的流转与戏弄,都以为控制的权力属于自己,岂知也不过是更高一层控制手中的棋子……上天之上,还有上天。谁又能看清楚呢,众生都茫昧。
咫尺间,髑髅的长发在风中翻飞。她,也只不过是个众生。
都是些棋子。人控制蛊,人与蛊相互控制着。谁又控制着人。
谁是谁的天意。
铮铮!
……师傅的法器全使不上。届时你听我吩咐,师傅会护住你。是的,师傅,我一直照你的吩咐行事,但最后的关头我逃不脱,我在他的怀里,不在师傅身边。
师傅护不住我了。这一局如此周密的计划啊,怎知到末了的一着上,阴差阳错。这就是一步行错,满盘皆输。
……我竟然挣不脱他的怀抱。师傅,我们输了。
我看着眼前。月光里,髑髅的指爪带着磷火疾扑而至。
白骨利爪到面门。
血花四溅。
暗绿色的血箭,嗤嗤急射向四面八方。腥臭弥漫。
髑髅的指爪插在他的胸膛中迟迟不能拔出,仿佛她也无法相信。
她的骷髅面无法再有任何表情。黑洞洞的眼窝里,没有惊异或悲伤的神色。
髑髅齿爪有剧毒,中人必死。
姑娘……我知道你是为杀我而来……我造了髑髅蛊,我该死……我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杀我,你说的话……你的身体……都是……为了……我原本……想要躲避……
逃不脱了吧……我也不想逃了……姑娘,像我这么丑恶的怪物……本来……就不该存在……谢谢你给我的……从来……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的话……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虽然你是为了杀我,谢谢你……
这世上……只有你让我觉得我是个人……就算……骗我……也……好……我不会害你的姑娘,早就不会了……
……
多谢姑娘你,大恩大德。
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未央]
在回清石山路上的客栈里,我侍立在师傅身边。他饮茶,灯光下依旧静定的手势与清癯超然的面目。这就是师傅,在经过一番惊心动魄之后仍然可以不动声色,冷静如初。到底是见过多少大阵势的卓真人。
我就不行。三天以前的事情了,我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总觉得髑髅还在,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里阴阴地窥伺着我,她黑洞洞的眼窝。
真没用。我总感觉背上凉丝丝的,仿佛有谁盯着我看。其实能有谁呢,这里只有我和师傅。髑髅和它的主人都已不复存在。总是我被吓狠了,心里惊疑不定吧。
疑心生暗鬼。我可不想验证这句话。我要定下心来,切忌慌乱。心乱则神昏,神昏则气涣,神气一散,外邪才乘虚而入。魔由心生。师傅说的。
什么叫魔由心生?我不打算再像从前一样事事都开口请教师傅了。我得学着自己思考,自己看,自己听,体会世上的种种。
像那个乞丐大概就是魔由心生吧。虽然我和师傅至今都不知道他如何得来这邪门的巫术——制造髑髅蛊。不过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一切灾难的确都已经过去。平安镇真的平安了,而我和师傅也可以重新回到清石山,继续空灵寂静、无色无味的修道生涯。一切都恢复原有的轨道。
只是死者永远无法复生。
一个辱骂过他的妇人。一个殴打过他的男子。一个拒绝把吃剩的食物给他而宁愿倒入阴沟的老者。甚至,一个作弄过他的孩子……他们永远不能复生。
如今他们同他一样长眠地下。
让恩怨与憎恨都过去吧。我不清楚那些没有来由的仇恨……多少年来,在那个从出生开始就为所有人唾弃的畸零人心中,阴阴地发酵。也许他说的对,他本来不应该存在。他的苦难与憎恨与生俱来,无可化解。这样的生命本身就是错误,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理由制造了他?他要报复每一个欺辱过他的人……这样的憎恨令我寒栗。
他应该恨谁呢?恨生他出来又弃于不顾的父母?恨毫无悲悯之心的人们?恨那所谓天意的盲目的造物者?……
52书库推荐浏览: 疯癫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