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约摸有一顿饭的工夫,茶亭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朝门外看去,见下人阿全在前,身后还跟着两个苦力。俩苦力一前一后吃力地搬着一物,这一出场,李三儿心中就发觉有些不对,待看清那东西之后,差点昏了过去——他们搬的居然是一根湿木头!
下人阿全刚一进门,便满脸笑意地跑到胡有财身边,献宝似的说:“老爷,按您的吩咐,小的找了块上好的木料。”
胡有财老早就看见了那根湿木头,起先他吩咐阿全去找块朽木来,要的就是刁难一下这触怒自己的青衫男人,却没想到阿全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居然寻到了更好的替代品。虽然说这枯木还能逢春,但胡有财却不相信,这么一根又湿又烂的木头还能雕出什么花样来。
联想到过一会儿便能好生惩罚这青衫男人,胡有财心里说不出的畅快,赞赏地看了阿全一眼,然后朝青衫男人一扬手说道:“李先生,请吧。”
其实那根湿木头一出现,青衫男人的眼光就一直锁定在它上面,待胡有财发过话后,他便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走到木料前,然后绕着它转了几圈,眼神之中隐隐有光华闪动,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末了,他伸手拍了拍木料的表面,那木头应该是在水里泡过很长的时间,这一拍之下,带起大片的树皮,而在那树皮之下,还有水渗透出来。那青衫男人脸上却是一喜,赞道:“好材料!”
这还是好材料?胡有财有些摸不着头脑了,看这人的表情似乎不像在说笑,可是这块烂木头到底好在哪里,胡有财确实半点也没看出来。经过这事的缓冲,胡有财的怒气小了许多,也就耐下心思,想要看看这青衫男人到底要怎么收拾他口中所说的好材料。
青衫男人又琢磨了一阵,终于动起手来,他先是找来锯子在木头上截了段二尺长的木料,去皮之后削成木方摆在一边。接着反手在腰间一捞,取出一个皮夹子,皮夹展开,只见里面整齐地码着一排大小形状各异的刻刀,他细长的手指在刀柄上一一划过,然后从中挑选出一把,左手抓起木方,两眼一闭沉默了片刻。
待他睁开眼时,原本平淡的表情突然一扫而空,脸上涌出温柔与追忆的神色,似乎沉浸在某种遐思之中,紧接着左手一动,便在木方上面一刀一刀地刻画起来。
胡有财原本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但当那青衫男人的第一刀落下,胡有财的双眼就再也挪不开了,那人落下的每一刀,每一道轨迹,似乎都蕴含着一种奇妙的韵律,使得观看者的心神不由自主地被吸引着,而他手中的刻刀从一开动便没有停止,按着它独有的节奏,这给人一种感觉,当刻刀停止之时,便是那木雕完工的时候。
作品在心中!胡有财突然想起青衫男人之前说过的这句话,当时他以为这只是一句戏言,却没想到事实果真如此。
转眼间,木雕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刻刀的速度忽然加快了几分,连带着胡有财的心情也跟随着激动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发觉,原来整日待在木雕之中并不能带给他什么,唯有亲眼目睹这木雕从无到有产生的过程,才是真正的享受!
而现在,胡有财早已收起了轻视之心,连同那个赌约也抛在了脑后,一门心思观赏着。
一个时辰之后,青衫男人长舒了口气,手中的刻刀也终于停了下来,他仔细地把刻刀擦拭光洁,收入皮夹中,然后卷起衣袖拭干额上的汗水,此时的他脸色苍白,似乎是费了好大的心神。做完这一切后,他才拿起手中的木雕,眼中浮现出珍爱的神色,然后深吸一口气,朝木雕上一吹。
一口气吹出,原本遗留在木雕上的木屑纷飞,好像扬起了漫天的花雨,待云雾散尽,终于显露出了木雕的全貌。而就是这一眼,却看得在场所有人都怔住了。
青衫男人注视着手中的木雕,表情中多出了几丝不舍,却还是双手呈给了胡有财。而后者早已按捺不住了,先前在木雕雕琢的过程中,胡有财就有种感觉,这即将出世的木雕,绝对是极品中的极品,待那青衫男人最后一吹,如同揭开了最后一层幕布,再看那木雕时,便怎么也挪不开眼了。
胡有财小心地接过木雕,这木雕所刻的是一名宫装女子,面目清秀婉约,下颚微微上抬,嘴角扬起一抹微笑,看得人心神荡漾。脚踏舞步长袖飞舞,一静一动之间真如活过来一般,看过一眼之后,就能下意识联想到她下一步的舞步。
而更奇妙的是,这木雕之中还隐隐含有一丝水气,在阳光的照射下氤氲出一团白雾,使得那木雕中的女子更加鲜活,如仙女凌波而来。
胡有财目光炯炯,他那干枯的手指在木雕上细细摩挲,却发现她的肌肤居然还带着几分弹性,握在手中真如温香软玉一般!想来应该是那木料长期泡在水中,木质变软才会有如此真实触感。而在那女子裙角之下,还有一处细小的刻字,仔细一看原来是“汉生”二字,想来应该是这青衫男子的名讳。
胡有财抚摩着手中的木雕,再环视茶亭一眼,心中暗叹,事实果真如这李汉生所说的一般,那三样“珍品”也是栩栩如真,但总觉得缺少了一些东西,他沉默少许,忽然明白过来,那三样“珍品”与手中之物差了一个字,那就是“生”!
栩栩如真,栩栩如生。一字之差却是相隔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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