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心情失落,骑马返乡,东行里许,遥见一女郎,独行坟墓间。神情体态,酷似九娘。挥鞭上前,果真是她。下马搭讪,九娘若不相识,转身便走。再三逼近,九娘脸色不悦,颇有怒气,举袖遮面。书生连呼姓名,九娘置若罔闻,湮然而灭。
第一百四十五回 促织
宣德年间,宫中流行斗蟋蟀,每年自民间征集促织。此物非陕西盛产,某华阴县令欲巴结上司,进献一头蟋蟀,一番试斗,一战成名。上司大喜,责令年年进贡。县令将任务推给里正。市中无赖,纷纷捕捉蟋蟀,以笼豢养,哄抬价格,奇货可居。乡里衙役狡猾奸诈,借机敛财,摊派费用,每征收一只蟋蟀,常导致数户居民倾家荡产。
成名,县城童生,性格木讷,屡试不中,为衙役戏弄,担任里正,百般计谋,不得托身。数月之间,家产折腾一空。又赶上征收蟋蟀,成名不愿勒索百姓,自己却无钱赔偿,烦闷欲死。妻子道:“死有何益?不如自行搜索,万一找到良种蟋蟀,一切困难,迎刃而解。”
成名深以为然,早出晚归,提竹筒,挎丝笼,出没于断墙丛草之间,探石挖穴,办法用尽,仍是一无所获。偶尔捕捉三两头蟋蟀,瘦弱劣质,不堪大用。县令限期追逼,十余天后,成名未能交差,挨了一百棍棒,双腿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卧床休养,欲捉虫而不能。辗转床头,只想自尽。
村中来一驼背巫婆,善于占卜。成妻前去问卦,只见人流如潮,红衣少女,白发婆婆,填塞门户。入其舎,则密室垂帘,帘外设香案。问卦者焚香于鼎,伏地跪拜。巫婆一旁代为祈祷,嘴唇翕动,念念有词,却不知说些什么,众信徒恭敬站立,侧耳聆听。少间,帘内掷出纸张,内容预测吉凶,丝毫不爽。
成妻献上铜钱,焚香跪拜,俄顷,帘动,片纸抛落。捡起来一看,非字而画,画中一幅图像:一座殿阁,类似寺院;殿后小山下,怪石乱卧,荆棘密布,一只青麻头蟋蟀藏于其中;旁边一只癞蛤蟆,若将跳舞。
成妻目睹画像,不解其意,心想“画中蟋蟀,隐隐说中心事。”将图画叠卷收好,带回家中,请丈夫指点。成名乍见画中景致,寻思“难道是上苍垂怜,叫我去野外猎虫?”细看宫殿位置,与村东大佛寺极为相似。于是勉强下床,手拄拐杖,按图索骥,前往大佛寺后山。只见坟丘隆起,沿坟而走,遍地怪石嶙峋,杂草丛生,一路拔草前行,徐徐搜索,渐渐心神俱疲,耳晕目眩,仍是徒劳无功。
正惆怅间,一只蛤蟆突然跳出,蹦跃而去,成名一路追随,蛤蟆跳入草间不见,分开茅草,只见一只蟋蟀卧于荆棘丛中,上前捕捉,蟋蟀钻进石穴,以尖草戳弄,不出;以水淹灌,这才出来。仔细一瞧,蟋蟀身壮体健,当即一举擒拿。凝神审视,巨身长尾,青颈金翅。
成名大喜,将蟋蟀放入竹筒,返回家中。举家庆贺,视若珍宝,细心喂养,呵护备至,只等期限一到,上交官府。成名之子,年方九岁,少年贪玩,趁父亲不在家,打开花盆,放出蟋蟀逗弄。小虫跳跃而出,快不可捉。好不容易再次逮住,却因用力过度,致使蟋蟀腿断腹裂,须臾毙命。
儿子大惧,啼哭告母,成妻闻言,脸如死灰,骂道:“惹祸精!死期将至。父亲回来,自会跟你算账。”儿子涕泪而出。未几,成名返家,闻妻言,浑身冰冷,愤怒寻子,小孩渺然不知所踪。不久后,两人在井内发现儿子尸体,满腔怒火转为悲痛,伤心欲绝。夫妻对坐,茅舍无烟,相顾无言,生无乐趣。
暮色深沉,两人取来一张草席,准备裹尸埋葬。近前抚摸,小孩气息微弱,尚有心跳。夫妻大喜,忙将儿子置于床榻,半夜之时,小孩终于苏醒。夫妻心情稍微舒畅,但一想起蟋蟀已死,又忍不住烦恼。眼见儿子身体虚弱,也不敢追究责任,就这样痴痴发呆,从晚至早,目不交睫。
旭日初升,成名犹自卧床发愁,忽听得门外虫叫,一惊而起,出屋查看,蟋蟀宛然复活,上前捕捉,促织且鸣且跳,动作迅捷。以掌覆盖,虚若无物。刚抬起手臂,蟋蟀立即逃脱,急追之,转过一处墙角,迷失踪迹。
成名徘徊四顾,见一虫趴伏墙壁,凝目一瞧,蟋蟀短小,肌肤黑红,并非先前那只。成名嫌其瘦小,不捉。壁上小虫,忽跃落衣袖间。视之,形若土狗,梅花翅,方头长脚,似是良种,喜而收之。欲献于公堂,心中惴惴,恐不中上司意。心想:“先试斗一番,比过才知优劣。”
村中少年好事者,驯养一虫,取名“蟹壳青”,日与子弟角斗,无有不胜。欲高价出售,牟取暴利,却无人问津。成名登门拜访,请战求败,少年观其蟋蟀,掩口而笑。自拿出宠物,放于笼中,蟹壳青体态修伟,身躯庞然,成名一见之下,自惭形秽,不敢比试。少年再三强求,成名寻思“死就死吧。反正我那只蟋蟀,留之无用,不如拼斗一场,博众人一笑。”
想到此处,便将蟋蟀拿出,放于瓷盆内。小虫趴伏不动,蠢若木鸡。少年大笑,以猪.毛撩拨虫须,仍然不动。少年又笑,屡次拨弄,小虫暴怒,直奔前冲,两相搏击,振翅作响。俄尔见小虫跃起,张尾伸须,一口咬住蟹壳青脖子。少年大骇,叫道:“认输。停战,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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