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过去一年,某富室之家发丧,急需上好寿棺,仓促间无处置办,特向细柳求购,出价极高,数倍于成本。高生眼见有利可图,劝说细柳卖棺,细柳不许,问她原因,默默不语,再三追问,泪珠盈盈。
又过一年,高生刚好二十五岁,细柳知其命不久矣,禁其远游,归家稍晚,则派童仆催促。这一日,高生与朋友宴饮,忽觉身体不适,怏怏告辞。归途中堕马坠地,一命归西。其时正是酷夏,天气炎热,尸体极易腐烂,幸亏细柳预先备有棺材寿衣,从容料理后事,入殓下葬,一切顺利。
那一年长福十岁,刚刚开始学文。父亲去世,无人管教,不肯读书,每日与牧童玩耍,屡教不改。细柳气急,一顿暴打,却是收效甚微,长福顽劣故我,依旧冥顽不灵。
细柳无奈,只得道:“你既不愿读书,我亦不想勉强。只是贫家无闲人,谁也不能坐吃山空。从今天起,你跟仆人们一起操作,自力更生。如若不然,仔细你的皮。”
长福点头答允,每日放猪牧羊,身着破衣。食无肉,睡无席,粗茶淡饭,苦不可忍。数日后,长福不堪劳累,深自后悔,长跪于庭,请求复读,忏悔认错,泣不成声。
细柳不为所动,面壁不语,不理不睬。长福耍起无赖,连哭带爬,死赖不走。细柳哭笑不得,提起藤条一顿抽打,长福吃痛不过,狼狈逃离。
尔后的日子,长福与仆役为伍,同牲畜共居,秋尽冬来,身无衣,脚无鞋,实在挨不下去,索性离家出走。
细柳亦不挽留,听之任之。积有数月,长福四处游荡,乞讨为生,憔悴消瘦,终于幡然醒悟,回到家中,负荆请罪,甘愿受百杖之责,只求母亲原谅。
细柳问道:“可知错了?”
长福道:“孩儿知错。”
细柳道:“既已知错,便不打你。以后安分喂猪,如若再犯,定不饶恕。”
长福哭道:“孩儿宁愿挨打,只是再也不想喂猪,请母亲让我读书。”
细柳道:“你若答应我努力勤奋,让你读书,也无不可。”一面说话,一面将长福搂入怀中,替他洗净头发,换上新衣,命其与弟弟同师学习。
自此后,长福洗心革面,刻苦攻读,三年后考取秀才,文章瑰丽,深受中丞大人器重,每月发给银两,助其求学。
弟弟长怙,性格愚钝,读书数年,尚不能记忆姓名。细柳知他仕途无望,转而劝其务农。长怙游手好闲,最怕吃苦,每次农耕,时时偷懒,细柳大怒,斥道:“士农工商,立国之本。你既不愿读书,又不愿务农,想活活饿死不成?”操起棍棒,一顿乱打。
自此,长怙日与农夫作伴,同耕同劳。细柳监督甚严,稍有懈怠,立遭责骂。平常衣服饮食,至贱至陋,根本无法与哥哥相比。长怙口中不言,心中不平。
继而农活完毕,细柳出资拿钱,命长怙经商自立。长怙好赌好色,钱财入手,转眼既空。生怕母亲责罚,谎说遇上盗贼,借此欺瞒。细柳何等精明,略加调查,立明真相。二话不说,又是一顿暴打。亏得长福一旁求情,侥幸过关。
长怙连遭打骂,心中惶恐,略略收敛恶迹,其实本性难移,骨子里依旧叛逆。
这一日,长怙跟母亲说:自己打算前往洛阳,经商买卖。名为上进,其实是借此远游,择机厮混。
细柳心中雪亮,却并不点破,即出碎银三十两,以为盘缠,又赠送一锭整金,说道:“此乃祖传遗物,不可轻用,暂借你压货,以备不时之需。初次做买卖,也不指望你赚钱,只要能保住三十两本钱,那就够了。”叮咛嘱咐,良久方歇。
长怙怀揣巨富,抵达洛阳,谢绝商旅,宿于妓院。每日与名妓李姬鬼混,十余天后,碎银告罄。自以为巨金在囊,并不担心。又混数日,取出金锭会钞,细细一瞧,却是一锭假银,外表镀以金水,里面不过一块废铁。
李姬大怒,嘴脸立变,一副冷冰冰模样,讥刺嘲笑,言语恶毒。是夜,长怙独坐妓院,满腔失落,有心就此离去,又贪恋李姬美色,心想“李姬与我交好半月,应当顾念旧情,绝不会赶我走的。”
一念未毕,忽听得脚步声响,两名官差手持铁链,闯入房中,叫道:“小子,喝花酒,吃白食,你的案子犯啦,跟我们走吧。”不由分说,给长怙戴上铁铐,关入大牢。
原来李姬无情,暗中偷走那锭假银,前往衙门告状,索要嫖资。
长怙身处监狱,尝尽苦楚,每日苟延残喘,追悔莫及。
当初,长怙远行洛阳,细柳跟长福说:“二十天后,你替我去洛阳走一趟,切莫忘记。”长福问道:“为什么?”细柳道:“你弟弟行为轻浮,与你昔日类似。如果不是我当初狠心教导,哪有今日之你?旁人皆说我冷漠,但暗中哭泣,泪湿枕被,又有谁知?你弟弟恶习缠身,不经磨难,难以从善。那日我故意赠他假银,无非是想挫其棱角。如果所料不差,长怙此刻想必陷身囹圄。中丞大人与你交好,可前去求情,救你弟弟脱灾。相信此事过后,他定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长福谆谆受教,依言前往洛阳。其时长福受中丞大人器重,遐迩闻名,县令早已知之。听说他是长怙兄长,二话不说,立即将长怙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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