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是个产婆,但却是个专门帮忙打胎的产婆。
她从未接生过活婴,所以应该连产婆都称不上吧。
村里的人都叫她堕子婆或刺子婆。甚至还有些小鬼们会毫不客气的叫她鬼婆。如此一来,妾身当然就是鬼之子喽。
我们家虽然遭到全村人的排挤,但唯有那个时候才会被村人叫去。
那个时候,也就是指打胎的时候。有时必须把胎儿从孕妇肚子里硬拉出来,有时必须把出生的活婴给闷死。唯有那种时候,我们才有机会与村人打照面。
妾身从四岁开始,就跟在我娘身旁帮忙了。
小时候,我负责去摘采野菊或酢浆草,还有搓麦秆,长大之后……则是负责压住产妇的手脚。工作性质就好像是刽子手的帮手一样。
那些女人们,不怨恨像只母狗般动不动就怀孕的自己,也不怨恨把胎儿拖出来再闷死的我娘,却把那份怨念都移转到我身上……真是令人受不了。
您应该不知道吧?野菊跟酢浆草的根,是用在这个洞的。老爷您方才也用过的呀,呵呵呵,就插进这个洞里,用尖端刺向胎儿好让他流出来。
明明脸跟手脚都被晒得又脏又黑的,但为何那些女人的大腿却那么地白皙肥软呢。不管是多么干扁的女人,大腿上全都装满了肥滋滋的丰润脂肪。
被拉出来的胎儿,皮肤首先会呈现白色,接着转变成鲜血般的红色,临死前则变成暗黑色。
这个洞连接着地狱,妾身从小时候就知道了。
我常想,为什么不把这个洞给封起来呢?万万没想到自己后来居然用这个洞来做买卖。总之,幸好当初没有把它封起来,呵呵呵。
男人并不是性好女色或是喜欢女人的洞,而是喜欢那直通的地狱吧。因为那是他们在出生前所待的地狱呀。
也因此,我从懂事以来,就开始协助杀人的工作。
倒也没有特别开心或难受的感觉,因为这是妾身与生俱来的命运啊。
甚至有人得意洋洋地说:就是因为你杀婴所以那张脸才会长得那么歪斜吧。
我并不会害怕啊。因为……婴儿跟小产儿都是我的好朋友呀。
打胎的工作在饥荒时期反倒生意兴隆。野菊几乎荒芜殆尽。而因草木贫瘠而消瘦的蜻蜒及瘦鸟,来回飞舞于田野间的情景,至今仍鲜明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咬紧牙关捱过饥荒的我,也是瘦到与骸骨无异。饥饿的村民们纷纷到附近的山谷挖掘蕨类果腹。即使女人们全都瘦得皮包骨,但是小产儿仍不断增加。因为无论多么饥饿,人们还是无法停止做那档事。
然而,在这么枯寂贫乏的景色中,为何天空会如此澄净湛蓝呢?晶莹剔透到理应看不到的星星似乎也都清晰可见。
关于妾身孩提时期的回忆,除了打胎之外别无其他。那是我小时候的唯一回忆。
将胎儿引产之前,必须先让粪便排出。鲜血与粪便的味道充斥家中,在夏季尤其令人难受。不过,只要把它当作是堕入屎尿地狱前的准备,应该就不足为奇吧。
将粪便装在盆里,然后再将死胎扔进里面。真的是毫无慈悲心的用力一扔。虽说是死去的胎儿,但所受到的待遇却与粪便血块完全相同。
我曾在庙里的地狱草纸上看过描绘着同样情节的画作。绘画的技巧虽然拙劣,却也因此让人感到格外恐怖。
和尚说那张画上的血是真的。但那应该是骗人的吧。怎么可能会有那种永远都保持鲜红色的血呢?血是又黑又臭的东西啊。
话说回来,那小产儿明明什么坏事也没做过,为何会被打入屎尿地狱呢。佛书上不是说,他们既不会下地狱,也无法前往极乐世界,只能在赛之河原哭泣而已嘛。
那个和尚还告诉我,那也是将不洁之物视为洁净,或将洁净之物视为不洁之人所坠落的地狱。可是他也玩弄了妾身的身体呀。那他会坠落到第几层地狱去呢?
那小产儿是因为眷恋着把自己当作粪便丢弃的爹娘,才会无法脱离苦海吧!
即使在现世无法与爹娘见面,在屎尿地狱里应该就能和他们相逢了吧。然而,他爹娘就算在那里,也依然会对自己的孩子视而不见吧。尽管如此,孩子却仍对爹娘恋恋不舍。
……您问妾身为何没被打掉呀?
啊哈哈哈,老爷您府上一定是富贵人家,而且您又是男丁,想必是在众多期待下诞生的吧。您应该是在豪华的宅院里,由温柔的产婆接生下来的吧。
妾身则完全不同。我娘当时已年过四十,而且家中穷到连一只老鼠都没有。
更何况妾身还是个女的。
而且另一个也是女的。没错,我们是双胞胎。可说所有打胎的条件都齐备了。顺带一提,妾身姐姐的外貌也是非比寻常。
……您问到底长啥模样呀?就请您饶了我吧。因为她毕竟是我的姐姐。说出来就太可怜了。
不过,妾身并不是被用野菊根引产出来的,而是顺产生下来的。方才我也提过,那一年适逢饥荒,到处都有女人需要打胎,我娘忙得不得了,一直到足月前都没留意到自己的肚子。
我娘自己一个人生产,还自行清理胎盘,甚至连丢弃婴儿的工作……都自己包办。
总之,她用湿布压住婴儿口鼻,将婴儿扔进了家门前的那条河里。因为那条河是专门用来丢弃小产儿的河川。在理应是蛙鸣不断的夏夜里,那里却是小产儿的哭声不断,而且那哭声是全年无休。
52书库推荐浏览: 岩井志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