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好恐怖_岩井志麻子【完结】(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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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挺不直腰杆和小腿的竹爷背着的小静,始终把脸埋在竹爷那到处都是补丁的汗衫背上,一句话也没说。竹爷背上的汗味,与利吉的味道完全不同。虽然闷臭,但因为是人类的味道,所以小静还可以忍受。

  「利吉不回来,我们家的三男也不回来。小静呀,你要当我们家的孩子吗?」

  牙齿掉光的竹爷,突然停下脚步。背后传来尖锐的牛哞声。在阴郁的天气下,远处的由次家无疑是一户气氛沉重的丧家。村民们也是一团难以言喻的黑影。只有老牛嚎叫着,为了找寻小静而哭泣。

  竹爷竹婆的家,远看像是一座崩塌的稻草山。那屋顶基本上是由稻草根做成的,但梁柱严重倾斜,并且以垂挂的草席代替门扉。土房里的矮灶前,竹婆蹲在那儿等待小静的来到。「你一定很害怕吧!还好平安无事啊!」

  走上一段阶梯,由木板组成的空间里,铺着代替榻榻米的草席,正中央摆了个地炉。小静心想:看样子今天可以在这里睡了。只是,她还是眷恋着老牛,尽管挂在地炉钓钩上的锅子里,正扬起煮豆子的香气,但她仍要努力压抑住想飞奔出去的冲动。因为小静心里也明白,拜托竹爷把那头牛带到这里来,根本是天方夜谭。

  那头牛果然立刻被卖掉了。背负着一家子灾厄的「霉运牛」被以六文钱的贱价售出。由次、奈贺和婴儿都跨坐在那头牛的背上,踏上黄泉之路。而拉着缰绳的则是那黑影。

  大概是一再累积的疲劳吧,小静与竹婆一起盖上草席后,就立刻昏睡过去。当她醒来时已经是黎明时分,连做噩梦的时间都没有。由次一家的幽魂或许正出现在别的地方吧。比起目睹惨剧的惊吓,对牛的思念反而更让小静心痛。那在山谷中嚎叫的,应该是山犬吧!

  趁着竹爷竹婆还张着黑洞般的嘴沉睡之际,小静已在院子里找水桶,想去屋后的小河边汲水。她并不是想刻意讨好,而是因为对她来说工作就跟呼吸一样已是不可或缺。当小静伸手拿取灶旁的水桶时,突然被身后的声音叫住。

  「小静啊!不要去后面那条河唷!」

  在昏暗土房里的小静,瞬间停止了呼吸。摇晃着萎缩的乳房,一头全白蓬发散在肩膀上的竹婆,就像个幽灵一样。

  「虽然有点远,但你去前面的河堤吧,那里的河水比较好。」

  从入门处的草席,依稀看到即将天亮的淡蓝色天空。小静虽然虚岁才八岁,却已了解假装不知道是最好的处事态度。尽管屋后小河的潺潺流水声清晰可闻,但她却装作没听到,穿越那片被朝露沾湿的杂草扎刺着脚底的河堤。来到这条比屋后小河还混浊的河边,她蹲了下来。为了不让背后的黑影照在身上,她专心的汲着水。

  ——在爬上和缓坡道的途中,那股气味已经强烈到连眼睛都刺痛。犹如月亮蒙上光晕的和煦阳光下,寻常的杂草仿佛利刃物般突出。含着雨意的灰蒙云朵,垂落在由次家的屋顶上。

  一如以往穿着下田装扮的村民们为了替由次一家准备丧礼,纷纷聚集了过来。那肮脏破损的纸门已被拆除,榻榻米也已清理干净。牛儿被牵往土房,用缰绳绑在庭院柿子树上。那黑亮的瞳孔上映着阴郁的天空。

  土房里铺满了草席,四周点起大家带来的煤油灯。亡者服装绝不能用尺量或动用剪刀。村民们原本想以榻榻米的包边来代替量尺,但要触碰那榻榻米着实令人犹豫,只好凭借着木板房间的木头纹路及目测来测量。在灯火的映照下,每个女人的脸都产生诡异的橘红色阴影。那默默撕裂白衣的模样,简直比亡者还像死人。

  竹婆手拿着针,弯着腰缝制白色手背套。小静不自觉的想走进由次家,却被奈贺亲戚中某个表情严厉的女人像赶狗一样给赶了出来。小静茫然的起身,茫然的靠近牛身边。只有牛温驯的迎接小静。牛的眼睛周围聚集了许多苍蝇。只不过才经过一两天,由次家便滋生了大量的苍蝇,只有苍蝇被养得肥滋滋的。

  小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黑色手臂。原来是由次的弟弟带了买牛的人来。那个戴着斗笠看不出年纪的男人,不发一语,却冷不防的解开了缰绳。由次的弟弟虽然絮絮叨叨的抱怨着「还不到当初买时的半价咧」,但「霉运牛」原本就会被贱价出售。因为它必须背负着家族的灾厄走上黄泉路。

  小静的心情既不哀伤也不痛苦,她只是替牛觉得可怜。牛被牵走了,小静只追了五、六步。当她被由次的弟弟嫌恶地推开之际,牛突然回过头来,低声念了一段话,传进了小静耳里。那是奈贺在临死前所吐露的话语。那天夜里,牛为了不让小静听到而嚎叫,却在离别之际告诉了小静。

  一阵风吹进了小静的耳朵深处。那是某个人的名字,是小静所熟悉的名字。

  由次的弟弟跟买牛人都没听到,对他们来说,那只是再寻常不过的牛叫声罢了,因为牛本来就不会说人话或人名呀。

  小静就那么保持趴倒在地的姿势,目送被牵走的老牛。那是一条没有任何遮蔽物的细长昏暗小路。牛背上载着由次、奈贺和婴儿,他们全都穿着死人服,微微低头随着牛而摇晃。这一家人仅回头望了一次。那被砍成黑色新月形的脖子伤痕,已经不再流血了,但眼睛与嘴巴却成了无底的空洞。

  「唉呀,真是受不了,臭死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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