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刚才妾身曾说过,我从未被人温柔对待过,因此一旦有人对我太过温柔,我反而会痛苦得不得了,甚至还会觉得被责骂了。因此,对妾身而言,地狱反而比较轻松自在。若被当作正常人看待,反倒会让我浑身不对劲。因为我是鬼之子呀。
而且啊……当妾身低头看着地上时,那位巡查大人还摸了摸我的头。我心里想着一定会被痛打一顿,而不由得全身瑟缩,但他却对我说:不要逞强忍耐喔。
他还这么对我说:我看起来很可怕吗?如果害怕的话,哭出来也没关系喔。
很可笑吧。妾身直到那一刻为止,都从未意识过原来自己一直被迫忍耐着,还遭受到许多可怕的遭遇。
原来妾身有过那么多痛苦的记忆。
原来妾身被迫接受那么多可怕的遭遇。
我从不知道,也从不明白……那天是妾身出生以来,首次在人前哭泣呀。
……啊,请别介意。妾身只要一想到那位巡查大人,就会忍不住掉眼泪呀。
不是因为悲伤,也不是因为难过,更说不上是因为开心,也并非因为怀念。
这……该怎么说呢?就像吸进一口气接着吐气,而一旦下雨就会被淋湿的感觉,一想到那位巡查大人,我的眼泪就会自动决堤。
老鸨来买雏妓时,我认真的磕了好几个响头,哀求说:只有津山妓院不行,请不要带我到津山妓院。因为我担心哪天会碰到巡查大人。
那位巡查大人毕竟是个男人,说不定哪天会以恩客的身分出现呀。
妾身从最初那天到现在为止,都从未跟喜欢的男人做过那档事。
这样也好。谁教妾身生来就是做妓女的命。
……不过,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不能跟心爱的男人做啊。
尽管打从心底渴望,但绝对不能那样做呀。
……啊,啊啊,请原谅我。我很喜欢老爷您啊,真的呀。
因此,我才会来到冈山这边的妓院呀。
至今我仍不知道究竟是谁杀了我爹。
您说我怀恨在心?怎么可能呢。老实说,我是感激在心哪。因为我从此没再被人拳打脚踢呀。而那档事也是多亏了他让我习惯,现在才不会感到痛苦。
我爹死了之后,我娘另一只眼睛就越来越看不见,所以才会把妾身给卖了。当妾身搭乘马车离去时,她还在家门前目送我呢。
比起我娘,后方那片贫瘠的稻穗反而更加让我印象深刻。枯黄耸立的山边,传来了小产儿们跟乌鸦呜咽哭泣的回音。天色如此澄净湛蓝,而河水却是土黄泥巴色。我那死去的爹就站在我娘的身后。缩着肩,就像是枯朽的树枝。那眼神不知怎地,变得呆滞空洞,茫然模糊。
我娘也知道我跟我爹做了那档事喔。她吃醋得不得了,好几次都想杀了我。我娘毕竟是个女人啊。
早知道当时就该把你给弄死。真正该死的不是你姐,而是你呀……她不断地大吼大叫,说着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当我被推进河里,还被她用捣麦槌乱打一顿时,我真的以为自己会死掉,但我毕竟是那个被丢进河里仍存活两天的婴儿啊,呵呵呵。
尽管我娘是这种母亲,但她偶尔也会跟我提及昔日往事。例如他们曾邀请非常受欢迎的演员到家中作客啦、庭院里曾经堆满了米袋啦、佣人曾经教唱毽子歌啦、西洋点心的色彩有多鲜艳啦……别以为这是谎话连篇喔。
为什么呢,因为我爹也曾说过同样的话。当我爹心情好时,他也会跟我说住在四国时的回忆,而且内容几乎跟我娘所说的完全相同。我娘所描述的家中情景跟对爹娘的记忆,跟我爹所说的内容几乎如出一辙。
简直就像是在形容同一个家跟同一对父母呀,这不是很奇怪吗?我爹的家跟他爹娘,以及我娘的家跟她爹娘,应该是完全不同才对呀。
唉呀,算了。原本不打算说的,那就全都说出来好了。当我发觉事有蹊跷时,我已经长很大。突然有一天,我终于想通了。他们并非很像,而是根本就出生于同一个家庭。
没错,正是如此。我爹跟我娘是同一个爹娘所生。我爹跟我娘其实是兄妹关系,他们是从同一个肚子里生出来的呀。
浅绿色的树影倒映在东边庭院的仓库。最里面的那间和室有着淡红色樱花纹拉门。从走廊便可望见种着两排绣球花的中庭……因为是从他们两人那里听来的,因此妾身记得清清楚楚,而这些正是他们兄妹乱伦的证据呀。
他们一定是因为事迹败露,才不见容于父母,并惨遭村人驱离的命运吧。
然后,他们一路流浪到了津山。如果从此成为身家清白的夫妻也就算了,问题是他们并非寻常的夫妻这件事,最后还是在村里传开了。
他们之所以遭到排挤,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村里的人说,他们的姓名几乎一样,肯定是近亲通婚。我想,像他们这般血浓于水的夫妻应该是绝无仅有的吧。
妾身之所以被叫做鬼之子,也是因为如此。
正因为是鬼之子,所以妾身才能看到鬼。
当我肚子饿到快受不了时,饿鬼就会靠近我的脸颊边。这些家伙哪,肯定是故意要让妾身想起那位巡查大人,好让我不由自主地流下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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