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殷阳的短促的惊叹让张胜祥心里一紧,被谁掐了一把的感觉。
殷阳很少或者说就没有表现出“惊讶”这种情感,顺着殷阳的目光看去,张胜祥也不禁当场呆滞。
那玩意儿的确是脐带,不过不是一根,而是两根,一根连着已经快被吸光的蛇,一根连着尹清婉。而终端,都在尹清婉抱在怀里被忽略的孩子的肚脐上!
难道说,这孩子已经开始吸收尹清婉了吗?难怪她看上去如此僵硬。
张胜祥有些难以接受,尽管他从小被父母遗弃,但在他看来,孩子与母亲的关系理应是最坚固的,母亲与孩子的终极联系就是共生。而出生,是第一次也是最艰难的一次分离。
因为那意味着失去,放弃,离开乐土。
而现在,这孩子就毫不犹豫地吸收了自己的母亲吗?
感受到张胜祥的注视,那个叫颜尹的孩子突然转过头看与张胜祥对视。他的眼睛黑白分明,不会转动一般地看着张胜祥,仿佛一张网一样的目光,把张胜祥看得眩晕。
就在迟疑的一瞬间,张胜祥明显感到自己被一根柔软的带子扎进了腹腔,视觉意识的最后,记得是另一条扑向殷阳的脐带。
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子宫的存在,在最初一阵眩晕的刺痛之后,充斥心灵的是回归水中的安全感。血的共生,肉的共生。
一种原始的情感从张胜祥心里冒出来了。自然而然。该怎么形容?这应是一种安全感,一种思想上不由自主的依附。我们起源的幸福感是脐带的联系,望着尹清婉脸上的笑容,张胜祥有一种令人愉悦的错觉,仿佛是飘在空中一般的虚无。升腾起的是结合的渴望,想要回归到母亲身边。
不是女人,而是母亲。
又回到了那个地方,那个无比安全的地方。在意识的最深处,张胜祥清晰感到自己的恐惧以及憎恨,恐惧的是成长,憎恨的是分离。
在这一片祥和之中,张胜祥“听”到一个声音,之所以用了这么犹豫地口气,完全是因为他不知道这声音是不是经过了那个名叫耳朵的身体器官,也许,是直接映射在他的脑海里的。
出现在眼前的是那个孩子的影像,他在跟他说话,不是用声音,而是直接用意识在交流。他说,“我们都一样”。张胜祥此时才反应过来,他的武器就是复制这种共生的看似无害的幸福依存感来麻痹对手,然后用人类生命起源时最初的掠夺工具——脐带把对手榨干。
“她是食物。”
不用解释张胜祥也知道这个她指的是他的母亲尹清婉。
“她是你妈妈。”张胜祥有些艰难地开口。
“我当然知道,所以她要为我的成长付出。应该的。”脑海中的声音糯糯的,却是不容置疑的。
声音到这里就断了。一阵突兀的安静后,迷迷糊糊中,张胜祥听见【它】说,我的子民,你须得毁灭你本身。
这是第一次,张胜祥与【它】这么近的接触,心里闪过很多片段,却只是简练成几个字,你允许?没等张胜祥问出,【它】却已经消失。
【它】说,目的才是意义。
醍醐灌顶一般,张胜祥已经完全觉悟了。
【它】在人身体里创造的根基是繁衍,所以每一个人都会下意识地接过繁殖后代的责任。而对于已经老去或正在衰老的前辈来说,他们的存在没有意义。这也就是为什么大多数人都自发习惯对子女好而把孝顺称为一种美德。
很多动物出生的第一顿食物,却是创造出它们的父母。这并不奇怪。任何个人的意志和行为,都与【它】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只有生命的延续是永恒的。而生命是如何的活动不是【它
】所关心的范畴。对【它】有意义的是进化,无休止的进化。物质世界的谋杀,战争,暴力都是为这个目标服务。
被称为道德的品质都是错误的,让弱者存活得比他应该存活的时间更长,从而减缓甚至阻止了物质的更新过程,这本身就是罪恶。道德限制了【它】的运行,所以是不好的。【它】对培养好人还是坏人完全不感兴趣,【它】只为了更新进化而存在。
这就是【它】的残忍,却是真理。
人类为血缘添加了很多外在的不必要的东西,但血缘的本质是无用物。
你须得有一个流淌着同样血液的孩子,进而抚养他,这是责任。所谓的血缘把单独的生命个体半强迫地联系在一起,就像你无法选择你的父母,你无法选择的成长,再无法选择的承受着赡养他们的义务。对吗?
不,这恰恰说明血缘赋予了后代掠夺先代的权利。生存是第一要义,而繁衍,是比生存还要重要的事。血缘是牵连个体的线,进而搭建起看不见的社会契约。人类可笑地为自己出自本能的养育行动找了个自欺欺人的理由,这理由就是血缘关系。但于【它】而言,真正重要的只是不断更新不灭的物质,也就是繁衍本身。
在顿悟之后,张胜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用手生生缠住那条脐带,尽管带着眷念,却也是毫不犹豫地扯开。很疼,仿佛新生一般的疼痛。张胜祥只觉得全身的气力都消失殆尽了,只剩下本能在抗争。
这是必要的分离。
等到意识再度清醒的时候,张胜祥发现自己晕倒在地上,手里握着仍然在蠕动的脐带。全身都是汗,他摸了摸肚子,不出意外地摸到一小圈赘肉,却出乎意料的没有血,也没有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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